八月十六夜，丑时已至，罗竖汉从春满楼踉跄而出。月华如水，倾泻在半醉的他身上，步履蹒跚地穿行于寂寥的街巷。罗竖汉乃清河府衙门副捕头，三十五载寒暑，即将卸甲归田，与妻儿共享天伦。然而今夜，他却反常地踏入了青楼，更令人费解的是，他并未走向归途。往昔罗竖汉出衙门后，径直奔家，绝少逗留，在他看来，世间再无比与家人围炉夜话更令人心醉之事。八月十六的月轮，比中秋更圆更亮，清辉洒在罗竖汉愁容满面的脸上。他踱至穿城而过的清水河边，沿河漫步，最终驻足于清水塔下。清水塔是清河城的胜景，罗竖汉仰望着高耸的塔尖，长叹一声，旋即踏入塔内，拾级而上。塔顶之上，他俯瞰月下清水河，如练的河水蜿蜒流淌，宛如飘动的白练。他暗自赞叹：月下清河，何其壮美！他深知，在塔上观日出亦是一番绝景；但他更清楚，自己已无缘再睹明日的朝阳。罗竖汉抬头望月，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苦笑，蓦地纵身一跃，如坠石般直下……人死如灯灭，却给生者留下无尽谜团：罗竖汉本无大碍，为何自寻短见？他若想寻死，手段众多，为何偏要选择清水塔？初升的朝阳将河水染成一片赤霞，可惜罗竖汉再也无缘欣赏。捕头铁三郎无心赏景，他伫立于罗竖汉尸身旁，凝视着早已气绝的属下。铁三郎任捕头仅三年，印象中罗竖汉是个谨小慎微的老捕快。中秋时节，罗竖汉尚无异样，怎料十六夜竟登上清水塔自尽。年轻捕快余斯文目睹尸体，亦为罗竖汉之死潸然泪下。铁三郎心中沉重，问道：“小余，罗副捕头平日待你甚厚，你可知道他为何轻生？”余斯文摇头，忽然道：“铁捕头，十年前，本城发生惊天大案，当今圣上皇叔三王爷于清水塔殒命，而罗副捕头坠塔处，恰与当年三王爷尸身位置相同，当年破案之人，正是罗副捕头。”铁三郎正欲追问，罗竖汉家属已闻讯赶来。罗妻一见丈夫尸身，当即昏厥，罗竖汉之女罗雪娟哭作一团，唯罗竖汉之子罗小虎凝视父尸，神色复杂，难辨悲喜。验尸结果证实罗竖汉坠塔身亡无误。铁三郎返回衙门，步入档案室，却发现十年前三王爷在清水塔遇刺一案卷宗不翼而飞。虽感失望，但他认定罗竖汉之死，必与十年前三王爷被杀一案有关。铁三郎走出档案室，唤来余斯文。余斯文问：“铁捕头，有何吩咐？”铁三郎道：“小余，你生于清河，十年前三王爷在清水塔遇刺一案，定有所闻。昨夜罗副捕头坠塔身亡，我疑其死与旧案有关，你可说说当年之事？”余斯文沉吟片刻，答道：“十年前秋，三王爷便服至清河。遇刺那月，他独登清水塔，被龙威镖局方威龙所杀，尸身抛于塔下。”铁三郎问：“当时可有目击方威龙行凶？”余斯文摇头：“无目击证人。三王爷死后次日，罗副捕头见方威龙左手佩戴玉斑指环，认出乃三王爷之物，遂将其拘捕。知府马英拾将案上报京城，圣上震怒，遣钦差至清河查办，若凶手落网，龙威镖局将遭灭门之祸。”铁三郎问：“方威龙为何杀三王爷？”余斯文道：“方威龙见财起意，公堂上自认所为。”铁三郎蹙眉，不解：若方威龙为真凶，怎会佩戴三王爷玉斑指环？他叹息道：“龙威镖局遭灭门，实乃惨绝人寰。”余斯文附和：“是呀！行刑那日，微雨绵绵，清河百姓争相围观，时年十岁，我亦在场，却不敢直视。据大人所言，龙威镖局一百三十条人命，连刽子手亦感心寒。唯方威龙八岁幼子方终信，未被押赴刑场。”
翌日，春满楼，月初升，西风微凉。铁三郎自冷清衙门步入喧闹春满楼。看门老张暗自诧异：翠红虽为十年前花魁，今已色衰，老板怜其孤苦，令其掌厨。五年无人寻访，昨夜却有一身着官服老者与之对酌通宵；今日午间，又有一衣着华贵的白脸老者寻她，老张阅人无数，断定此老者身家显赫；而今，竟有一青年俊彦登门。此青年正是铁三郎，余斯文曾告知，罗竖汉坠塔前夜，曾嘱托他往春满楼寻翠红。铁三郎会晤翠红，却见翠红不见他——她已香消玉殒。咽喉一刀，血未冷，显然有人抢先下手。铁三郎细察其喉间创口，认出乃龙威镖局方家祖传刀法“秋风烈”。老张见状惊骇，道出昨夜与今日两番访客之事。铁三郎已知昨夜访客为罗竖汉，却不知今日白脸老者何人。春满楼老板苏大虾闻讯赶来，铁三郎命其封锁现场，严守消息。苏大虾欣然应允，暗自庆幸：若知楼内凶案，谁还敢来寻欢？铁三郎离春满楼，夜色深沉，上马往城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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