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与广东众多改革开放后的第一代和第二代企业家有过深入交往。1990年,作为健力宝集团的总顾问,我有幸与老板李经纬、体操王子李宁一同前往北京,时任北京市常务副市长张百发亲自在人民大会堂门口迎接我们。彼时,北京正积极筹备亚运会,但受社会氛围影响,人们对亚运会的广告价值普遍持怀疑态度。李经纬代表粤商乃至广东人民,慷慨解囊,以上千万元资金支持亚运会。这一义举深深感动了张百发,他当场答应健力宝提出的几项重要要求,其中包括在天安门广场放置一只健力宝充气罐——这一创举在中国广告史上堪称破天荒。彼时,白云山制药厂的贝兆汉、万宝冰箱的邓绍深、科龙空调的潘宁等一大批企业家,已成为珠三角第一代老板中的杰出代表。他们的声名不仅在中国响彻云霄,在国际上同样享有盛誉。然而,时光荏苒,我们不禁发现一个令人唏嘘的事实:这些曾经叱咤风云的老板,如今大多已淡出江湖。留下来的是泪眼婆娑的李经纬,他抱恨长天的照片广为流传,成为粤商衰落的一个缩影。相比之下,再看看同时代的浙商,青春宝的冯根生、万向的鲁冠球、横店影视的徐文荣,他们从一开始就展现出不同的能量与影响力,虽无法与李经纬等粤商相提并论,但如今已成长为民营企业家中的常青树。粤商面临的一大困境在于,只有“广东经济”,却缺乏“广东人经济”。浙江人口大约只有广东的一半,但遍布全国各地的浙江老板至少有300万以上,还有数百万浙江人分布在全球各地,他们共同构建起庞大的市场网络与血脉网络,这就是“浙江人经济”。然而,我并未看到海外广东人与国内广东人在商业上形成紧密的关联,尽管开放初期,许多海外广东人曾回国投资设厂,但远未形成内外互动、优势互补的商业生态。因此,在世人眼中,尽管粤菜馆遍布全国、广东货畅销神州,广东经济依然被贴上“小贩经济”的标签。如今,论及财富与实力,浙江仍不及广东,但在锐气与进取心上,浙江似乎已超越广东。走进浙江,机场附近的广告牌几乎全被浙江企业占据,他们纷纷在自家企业名称前冠以“中国”二字,如“中国万向集团”“中国横店集团”,气势磅礴。几乎每一位企业家都在思考如何打造百年老店,如何成为中国的先锋队,在世界舞台上争雄,这就是当今浙商的雄心壮志。而在广东珠三角,我们却鲜少见到类似的招牌,也难闻到同样的豪言壮语。为何广东企业往往得过且过、随遇而安,呈现出“游击心态”?有人认为,广东人谦虚、内向、务实、不事张扬,这或许只是表象,深究其里,是缺乏一种气概、一种精气神、一种不懈的追求。这是广东文化基因中的缺失。广东人,尤其是珠三角的人,凭借天时地利之便,借政策东风,成为中国最早的民营老板群落。然而,赚钱太容易,萝卜俏了不洗泥,久而久之,形成思维定式,“宁为鸡头,不为牛后”,耻于从基层做起,再攀高峰,始终放不下身段。其次,这种依赖地缘优势的发家方式,决定了粤商小富即安、落袋为安的“小贩思维”。最后,粤商未经历浙商那样由小到大、由弱到强的“白天当老板、晚上睡地板”的艰苦进化,在驾驭人才和运营企业方面,存在莫名恐惧,特别是许多北方来的能人,能力出众却难以控制,万一跳槽成为对手,怎么办?与其养虎为患,不如不用他,可不用他,企业又如何成长?这是一个恶性循环。难怪有人感慨,广东只有商人,没有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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