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朋友圈的亲密陌生人

清晨微光尚未完全铺满房间,他已无意识地伸手抓过床头手机。睡眼惺忪间,屏幕亮起,6点17分——微信里挤满了新消息,多到系统干脆放弃了显示数量。自昨晚睡前瞥了一眼朋友圈,到此刻睁眼前的短短两分钟,已有无数动态刷新。他慵懒地躺着,手指划过屏幕,开始漫无目的地刷起朋友圈。小道消息、娱乐八卦、励志文章、心灵慰藉、个人随笔、生活琐事、情绪宣泄……还有各种群聊里的观点碰撞、时事讨论、家长里短、晚餐推荐、旅行分享、聚会通知、语音留言……她也被晨光唤醒,目光所及,与他昨晚睡前时别无二致——他依旧埋首于手机,沉浸在虚拟的社交世界里。她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终也拿起自己的手机,加入了这场无声的微信”约会”。两人沉默着,各自在手机屏幕前自得其乐,仿佛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此——我在你身边,你却在朋友圈里。

过去,她从未意识到,他朋友圈里的世界竟如此庞大。以微信为尺度,他的社交网络囊括了形形色色的人:她认识的亲朋好友、同学同事,从未谋面的小学同窗、本地客户、异地经销商、羽毛球俱乐部成员、穷游论坛驴友、快递员,甚至还有通过”摇一摇”功能结识的陌生人——同看一部电影、同乘一趟车、同候一架航班的人。性格的差异在朋友圈的选择上表现得淋漓尽致。有人来者不拒,有人精挑细选,有人毫无保留,有人暗藏戒心。他是典型的”广结善缘”型,新朋友一出现就毫不犹豫地拉入朋友圈,对别人的入群邀请也总是欣然应允。因此,他拥有30多个信息群,数百个微信好友,高峰时段微信提示音几乎从未停歇。而她则相对谨慎,拒绝所有陌生人的入群请求,对不感兴趣的邀请视而不见。她只在少数几个群中活跃,且仅在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上发言,有时甚至干脆忽略那些堆积如山的信息。

他们的朋友圈最初几乎完全重合——都是彼此熟悉的人。但随着时间推移,交集逐渐缩小,各自的朋友圈不断扩张,共同认识的人、了解的事、参与的活动越来越少。这不是绝对数量的变化,而是被不断涌入的新鲜血液稀释的结果。曾经,他们是彼此的第一个微信好友,后来又加入了相同的群组,如”同学汇””亲友团”,那种大团圆般的热闹与亲切令人难忘。然而,麻烦也随之而来。她在朋友圈晒出两张电影票,立刻有人评论:”戏不错,重色轻友”——为了陪她看电影,他谎称加班缺席兄弟饭局,当场被抓个正着。”亲友团”的闲聊有时也会演变成纷争。某天表嫂问”今年过年去哪儿”,她随口答”回上海”,竟成了表嫂要求表哥回娘家过年的理由,最终还惹怒了群里的舅妈,一个长途电话直接向她婆婆投诉——这个尚且保密的过年计划,就此作罢。过于紧密的朋友圈让他们失去了某些自由。

尽管最初她曾暗自窃喜:看你还敢说谎?再说加班见客户,群里问一声,自然有人替你圆谎。但很快她就发现,朋友圈也需要保持距离。当朋友圈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它能让我们更深入地了解对方,让沟通无障碍,表达更自然;但同时,它也可能挑起是非,制造矛盾。它能拉近彼此距离,也能让两人渐行渐远。除非你选择沉默,否则朋友圈总会无意间泄露你的秘密——你的喜好、性格、所思所想。IBM研究人员发现,仅分析约200条微博内容,就能较准确地勾勒出一个人的个性;而相对私密的微信朋友圈,是否更会让我们暴露无遗?所以,别再追着问”你在想什么””你喜欢什么”,加入对方的朋友圈,那些无法掩饰的”真相”便会浮出水面。

不想当面和解?发条”如何讨白羊座欢心”的微信,有心人自会明白;想让他戒掉垃圾食品?朋友圈讨论健康秘诀不失为一种提醒;但抱怨和气话最好省省,朋友圈或许能劝架,却更容易让坏事扩散。你们的朋友圈相互交织,又各自独立,有分享,却需要互不干涉。在交叉的朋友圈里,你盯得越紧,他逃得越快;在独立的朋友圈里,你越是想闯入,对方的防线就越是坚固。她是在不断闪烁的短信提示上认识”芒果”的。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屏幕始终亮着,当”芒果”的名字第三次出现时,她开始警觉。是的,他的朋友圈里一定有她不认识的人,她也有自己的”禁地”。但谁能对别人的隐私毫无好奇,又能对入侵者毫无防备?难怪那天他问:”如果我的朋友不是你的朋友,她在我的朋友圈里留言,你能看见吗?”每个人都有对方不知道的朋友,他们可能互不干涉,也可能在某刻尴尬相遇。有人会耿耿于怀,不查清对方底细不罢休;有人视若无睹,不以为意;有人明察秋毫却假装不知;有人如临大敌却一无所获。

微信朋友圈比真实生活更庞大、更广阔。它赋予网络空间不受约束的亲密感,也让感情变得不那么真实。人们可以在朋友圈无所不谈,亲密无间,但在现实生活中却可能有所顾忌,长久不见。某次同学聚会,一位男生破例带了家属,气氛顿时微妙变化。没人再提谁暗恋谁、谁追过谁、同桌的糗事。当该男第三次给邻座你倒茶,称呼你”大才女”时,他的妻子热情地要求加你的微信——你无法拒绝。但你知道,很快你发的所有照片、文字都会被翻看。于是,你开始认真考虑,是否该给这位新朋友设置朋友圈权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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