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钟声敲响，大日升茶行东家的大宅院里张灯结彩，灯笼的红光映照着每一张笑脸，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酒香和菜肴的香气。按照惯例，除夕之夜东家要设宴款待全体员工，以示犒劳。然而，满院的喜庆气氛却无法驱散掌柜们眉宇间的一丝忧虑。大日升茶行的东家是一位宽厚和善的长者，他向来不干涉具体事务，每日只与三教九流交往，品茶赏画，将茶行的经营全权委托给洪大掌柜打理。洪大掌柜自幼时便在大日升茶行工作，已服务了半个多世纪。他经营有方，处事公正，深得东家信任。十多年前，洪大掌柜与东家回乡祭母时遭遇土匪袭击，是他舍身相救，才使东家得以平安。自那以后，东家便将茶行的全部事务交给了洪大掌柜。今晚最后一道菜是鱼，若洪大掌柜将鱼头对准谁，那人便意味着被辞退，散席后领取年终花红，卷铺盖走人。这是大日升几代传承下来的规矩，每年辞退一位表现最差的掌柜，既是激励大家，也是为了不伤和气。大日升的掌柜们薪水丰厚，待遇优厚，年终还有花红，这是一份难得的美差，谁愿意离开这样的东家呢？
众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桌子旁，按惯例，东家先敬上三杯酒：一敬皇天后土，二敬衣食父母，三敬在座的大小掌柜及未到场的伙计，感谢大家一年的辛勤付出。随后，东家告退，让洪大掌柜陪伴大家继续宴饮。酒是上等佳酿，菜是美味佳肴，本该是欢乐时光，但众人吃得并不尽兴，因为鱼还未上，谁也不知道明年的饭碗是否还在。在这压抑的气氛中，洪大掌柜轻轻咳嗽一声，声音虽小，却如惊雷般在众人心中炸响，该上鱼了。果然，厨子端来一个大鱼盘，洪大掌柜双手接过，目光扫过众人，神态各异：有人低头吃菜，有人低头喝酒，有人避开目光，有人强作镇定。洪大掌柜将鱼盘轻轻放下，餐桌上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一个人身上——刘掌柜，因为鱼头正对着他，意味着他被辞退了。再看刘掌柜，原本白皙的脸瞬间通红，仿佛酒意涌上，喉头剧烈滚动，想说些什么，却猛地叹了口气，这一声叹得深沉。他一仰头，干了满满一杯酒。尘埃落定，众人虽为刘掌柜惋惜，但心中仍松了口气，庆幸自己的饭碗保住了。
谁知，就在这时，洪大掌柜又是一声轻咳，厨子再次端来一道菜，众人再次惊出一身冷汗，竟还是鱼！洪大掌柜还要辞人？在众人的惊讶目光中，洪大掌柜将鱼头对准了武掌柜。武掌柜那张黝黑的脸瞬间涨得发紫，猛地站起身怒吼道：“洪大掌柜，俺可以死，但要死个明白！只问你一句，你辞退俺是因为分号的生意不如人，还是账目出了差错？”洪大掌柜神色自若，摇摇头说：“武掌柜，辞退你是我的职责，自有我的道理。东家信任我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咱们好聚好散吧……”武掌柜哈哈大笑：“好个君子断交，好个好聚好散！哼，俺知道，不就是因为俺没听你的指示吗？你要俺老老实实经营分号，俺却想开拓疆土，结果反倒做成了，收入翻番，你脸上过不去了吧！是不是？你辞退刘掌柜，不就是因为他的账房表弟有贪污嫌疑，被他辞退了吗？嗨，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没意思，你是大掌柜，东家信任你，你说了算！俺走就是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洪大掌柜声音洪亮地说：“明天就是新年了，大家把不愉快的事都忘掉。来来来，举起杯，祝各位身体康健、万事顺心！”众人纷纷举杯，除了面沉似水的刘掌柜和武掌柜，个个脸上轻松，显然在庆幸又躲过了一劫。谁知，刚干了杯中酒，洪大掌柜又是一声轻咳。
一听到咳声，厨子急忙端着鱼盘走进屋内。洪大掌柜还要辞人？众人脸色发白，见坐在洪大掌柜正对面的梁掌柜神色有异，心想难道第三个被辞退的是他？没错，确实是他，梁掌柜自己也意识到了，因为只有他才能对洪大掌柜的地位构成威胁，若是这样……当厨子端着鱼盘走进屋内，洪大掌柜果然将鱼头不偏不倚地对准了梁掌柜，这一下众人脸色全变了。为何？梁掌柜可是兼具刘掌柜的沉稳多智和武掌柜的进取魄力，经营上新招频出，从不落空。他一直掌管着大日升最大的一家分行，也是东家着力培养的人物，没想到洪大掌柜竟要辞退他！屋内屋外，众人心情复杂，梁掌柜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并不多说什么。谁知，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那厨子突然端起鱼盘，说：“对不起，诸位掌柜，我端错了。”众人一愣，还有端错的？就在这一愣神间，厨子已端走那盘鱼，眨眼又端上另一盘。洪大掌柜不满地哼了一声，正要再次将鱼头对准梁掌柜，忽然愣住了，众掌柜也都愣住了：这盘鱼的鱼头竟被切下重新摆放，来了个鱼头朝上！这下无论怎么放置，鱼头都不会朝向梁掌柜了。洪大掌柜大怒，训斥厨子：“这是怎么回事？”厨子见状，惶恐不已，说：“洪大掌柜，我又端错了，我再去端。”众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厨子是怎么了？洪大掌柜更是面沉似水。就在这时，厨子又急急忙忙端来一盘鱼，洪大掌柜刚一接过鱼盘，众人突然大哗：这盘鱼竟没有鱼头，没有鱼头又能辞退谁？洪大掌柜再好，此时也忍不住勃然大怒，“咣”的一声将无头鱼和盘子摔得粉碎，指着厨子骂道：“瞎了眼的狗东西，你煮的这叫什么鱼？”意外发生了，厨子挨了骂，竟然毫无惧色，反而不卑不亢地说：“这有什么，我煮的鱼多着呢，我再端好了。”众人包括洪大掌柜都被这厨子不同寻常的表现吓住了，这厮真的疯了！吃惊间，厨子又端来一盘鱼，这次有头，确认无疑。当洪大掌柜强压火气将鱼头对准梁掌柜时，众人再次惊呼：原来盘子里不是一条鱼，而是两条，鱼头方向正好相反，当洪大掌柜把大鱼的头指向梁掌柜时，小鱼的头便正好指向自己，因为他和梁掌柜坐面对面！洪大掌柜早已惊呆了，这时厨子开口了：“这是东家的意思。东家让我一再端错鱼，是暗示洪大掌柜，做事要讲公理，对这些为大日升立下汗马功劳的掌柜们手下留情。可大掌柜偏要一意孤行，所以只好如此了！”原来，近年来东家早已听闻一些关于洪大掌柜的负面议论，说他刚愎自用，嫉贤妒能，任人唯亲，搞得茶行上下怨声载道。只是念及洪大掌柜昔日之功，东家不忍苛责，一直容让。这一晚东家虽告退，却一直隐身大堂后观看结果，希望洪大掌柜能收敛一些，直到忍无可忍，才不得不出面阻止。
第二天，大年初一，万象更新，大日升茶行传来重大消息：洪大掌柜因年事已高向东家主动辞行，东家再三挽留无果，只好同意，并赏了一大笔养老银子。新的大掌柜随即上任，姓梁，梁大掌柜上任后的第一个动作是，留用刘、武二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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