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刺骨。四里沟村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男子。他衣不蔽体,头发蓬乱,眼神空洞,浑身散发着与严寒抗争的疲惫。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村里随处可见形形色色的讨食者,人们更习惯称他们为”要饭的”。这些”要饭的”大多身患残疾或智力障碍,他们只能相互扶持,艰难求生。瘸子用弱智的双手撑起瘸腿,弱智用瘸子的双足丈量黑暗,而盲者则用弱智的感知洞察世界。他们结伴而行,从村到村,将苦难与乞讨编织成一条无形的绳索,维系着彼此残破的生命。
每逢婚丧嫁娶,这些”要饭的”总会准时出现。婚礼上,他们比新郎还兴奋,因为在这喜庆的场合,总能讨到平日里难得的香烟糖果。他们从不索要钱财,只求些米面杂粮,用粗布包裹着带回家中,在清汤寡水的日子里聊以充饥。村民们虽穷,却始终保持着善良的本性,见他们来总会收留,让狗儿安静,嘱咐他们路上小心。就这样,这个来历不明的年轻男人被收留了,人们根据他出现的猴年小寒日,给他取名猴小寒。他并非真正的乞丐,而是一个患有轻微精神疾病的年轻人,眼神呆滞,行动迟缓,却毫无攻击性,总是沉默寡言。
猴小寒从不主动开口,却并非哑巴,只是梦话中常说着标准的普通话。这种超越地域的通用语言,没有口音,没有背景,千篇一律却又令人费解。他的来历更加神秘莫测,和那些”要饭的”一样四处乞讨,却只等三分钟就转身离去。由于身份不明,他得到的施舍寥寥无几,常常饥肠辘辘。白天,他在村中游荡,神情落寞;夜晚,当其他”要饭的”安顿下来,他依然独自徘徊在寒风中。没有人知道他如何度过那些漫长而凄冷的冬夜,没有人知道他脑海中翻涌着怎样的思绪,更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去。
村里的孩子们对他充满好奇,总爱尾随其后,漫无目的地游荡。猴小寒从不回头,总是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仿佛一位统帅千军的将军。只是那板结沾满草屑的头发和破烂发臭的衣服,让这份孤傲显得苍白无力。夕阳西下时,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在村中回荡,孩子们才抛下他各自回家。而猴小寒依旧在村中游荡,也许在某个遥远的地方,也有母亲在夕阳下呼唤他的名字,只是他听不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猴小寒日渐消瘦。后来,人们发现九妹和他一起讨饭。九妹是个盲人,父母早逝,独自一人艰难求生。有了猴小寒这个”眼睛”,九妹讨食更加方便;而猴小寒则依赖九妹的口才,两人形成奇特的互补。再后来,他们搬进了九妹那两间四处漏风的破屋,举行了简朴的婚礼。四里八乡的”要饭的”都来祝贺,带来了苞谷、红头巾、虎头鞋等贺礼,瞎老万还卖掉了心爱的玉石烟袋嘴,为他们买了暖壶和脸盆。村民们也送来吃食和鞭炮,那天,九妹比平时美丽了至少三倍,而猴小寒第一次露出了七次笑容,尽管始终沉默不语。
然而,这份短暂的温暖并未持续太久。不知何时起,九妹和猴小寒的身影从村中消失了。第二年夏天,大旱肆虐,九妹家西边的水坑干涸见底,一具白骨显露出来。村民们这才惊觉,原来九妹和猴小寒早已不在人世。白骨很可能是那个莫名而来又莫名消失的猴小寒,毕竟九妹常年生活在水坑边却从未失足。至于九妹的下落,无人知晓。村民们凑钱买了一口棺材,将白骨草草安葬。由于猴小寒没有真实姓名,也没有墓碑,这成为了一宗官方档案中无因果的无名尸案。
从那以后,那个水坑成了禁忌之地,村民们总是远远绕过。这个外乡人带来的恐惧,如同寒雾般笼罩着四里沟村。这段往事,如今已尘封在记忆深处,只剩下水坑边那具白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关于孤独、绝望与无常的凄美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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