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春,我正值二十岁出头,工作已满四年。那段时间,家里正要盖新房,父亲特意叮嘱我下班后务必回家帮忙。当时还没有双休制度,每周仅有一个休息日,若星期天上午回家,下午还需返回。为了多在家出份力,我毅然决定周六下班后,不顾夜幕降临,骑着辆破旧的自行车匆匆赶往老家。我家距离县城四十多里,正常情况下需要走一个多小时。刚出城没多久,天空便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恰逢公路正在翻修,雨水让路面泥泞不堪,自行车轮子被泥浆牢牢粘住,几乎寸步难行。我只好下车推车前行,走一段路就要蹲下身子,将挡泥板内的泥浆清除干净,否则根本无法继续。夜色渐浓,春寒料峭,我已累得气喘吁吁,浑身湿透。此刻,我心中不禁泛起悔意,当初为何如此急切地赶路。
好不容易走到乡政府所在的顺河村,已是深夜十点多。再往北走十多里,便是我家所在的苏庄。虽然公路上行人络绎不绝,但下了公路,独自走在漆黑空旷的乡间小路上,心中难免惶恐不安。我壮着胆子,摸索着穿过大圣集,再往西北三里多路,就是苏庄了。然而,这段路程必须经过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坟地。这片坟地在当地素有鬼魂出没的传闻,每到夜晚,坟地里便会出现诡异的鬼火,远远望去仿佛有人影晃动。据说白天也常有野鬼出没戏弄路人,甚至有个贩鸭子的外地人白天路过时,被鬼拖入沟中,浑身沾满泥浆,险些溺毙。因此,白天人们也多是结伴而行,更别说深夜独行。此刻,我望着前方漆黑的夜色,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
幸运的是,从大圣集到苏庄是沿着一条沟渠行走。沟渠内是沙碱质板结土壤,虽下过雨,却并不泥泞。我在大圣集彻底清除挡泥板上的泥浆后,咬咬牙,跨上自行车,硬着头皮向前冲去,不敢左右张望,只想尽快穿过这片恐怖之地。谁知刚出大圣集不远,突然”咔嚓”一声,自行车链条断了。真是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只好跳下车,摸索着找到断裂的链条,不顾油污,紧紧握在手中壮胆,战战兢兢地推车前行。随着距离坟地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双腿不禁颤抖起来。也许是过于紧张,走着走着突然一个趔趄,我连人带车重重摔在地上,险些跌得半死。等爬起来往前摸索,才发现前方竟是沟渠,根本无路可走。我意识到,大概是雨水冲垮了沟渠。前路被阻,我只好扶起自行车,准备另寻出路。
就在这时,前方隐约传来吆喝声和牛的喘息声。我心中一喜,暗自庆幸:”原来这里有人!”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地里有个人影正扶着犁子,驱赶耕牛耕作。我完全没想到春天竟有人深夜犁地,便急忙喊道:”大爷!大渠冲断了,去苏庄该怎么走?”那人却只顾着犁地,对我的呼喊置若罔闻。我有些急了,放下自行车,跌跌撞撞地跑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又喊道:”大爷!路冲断了,上苏庄从哪儿能绕过去?”突然间,我的手仿佛碰到了寒冬中的铁棍,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透头顶,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那人突然转过头来——啊!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双眼紧闭,却流出两行血泪,在漆黑的夜里异常清晰。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尽管恐惧至极,但年轻气盛,且身强力壮,手中又握着自行车链条。电光火石间,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碰上鬼了!”冲动之下,我毫不犹豫地用链条狠狠抽向他的头部。
这一击非同小可,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我眼前突然一黑,那人和耕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顿时感到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毛骨悚然,几乎要瘫成一摊。恐惧中我大叫一声,丢下自行车链条,撒腿就跑。刚跑出几步,仿佛听到有人喝道:”打死他!别让他跑了。”紧接着脚下一绊,我重重摔倒在地,只觉四面八方有无形的力量将我包围,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无数只手往我嘴里塞泥土。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听到有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焦急喊道:”你们几个在干啥?快放开他,这个是我侄子。”身上的压力顿时减轻,我顾不上多想,爬起来就往家跑。跌跌撞撞跑进家门后,我瘫软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第二天清晨,父亲陪我去寻找自行车,却发现它好好地倒在沟渠上。奇怪的是,那条沟渠完好无损,并未被水冲垮。父亲问我:”那个说你是他侄子的人是谁?”我只觉得声音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许多年后,与亲戚闲谈时,我隐约意识到那个救我的人是我的堂叔杨继华,他早已因病去世。他与我家家门相对,小时候我常在他家玩耍。他去世时我才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这次惊魂经历令我终身难忘。从那以后,每当天色暗下来,我便乖乖待在家里,再也不敢独自走夜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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