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阿发站在旅馆的柜台前,四下无人之际,阿发主动按下了呼叫铃。没过多久,柜台后传来一声吆喝:“哟!来了!”接着,一个梳着整齐发型的中年人拉开布幔现身,揉着惺忪的睡眼。难怪,现在已是午夜十二点,他显然是被我们的喧哗惊醒的。“老板,不好意思,这么晚吵醒您。”我带着歉意开口,“我们想住店。”老板挥了挥手,我们原以为他要赶人,没想到他接着说:“没事,我们这行就是24小时待命,应付投宿的客人。两位要住店吗?二楼最方便,不过我们这里没有电梯。”我跟阿发交换了一个眼神,我悄悄推了推他,阿发也用手指了指我,两人都默契地沉默了。老板察觉到我们的异样,问道:“怎么了?好像有什么话想说。”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说出真相:“我们想住那间闹鬼的房间。”老板眉头微皱,说:“你说的是413号房吧?”我点点头:“是的,我们在网上看到,说你们旅馆有间闹鬼的房间。”老板眉毛一扬,坦荡荡地说:“其实都是网上的人炒作的,就像某人捡到一百块被说成捡到一百万一样。413号房确实死过一个人,后来越传越夸张,说什么闹鬼。”我追问:“真的死过人?”一直装作胆小的阿发终于开口。“对,六年前,住413的单身男性客人,晚上十点左右突然打电话说房间闹鬼。我们几个员工上去查看时,发现他已死在床上,姿势非常笔直。”我追问:“他打电话时说了什么?”老板眉头紧锁,但还是回忆起来:“有鬼……”我继续问:“死因呢?”老板摇摇头:“不知道,警察没告诉我。”说完,他眯起眼睛打量我们:“你们不是普通人吧?恐怖小说家?灵异研究学者?还是网络追追追派来的?”我举起右手食指和中指:“我们是市内大学社团灵异事件社的社长和副社长。”老板点点头:“原来如此,难怪这么晚才来,想直击最恐怖的时段。不过我先跟你们说,恐怕会失望了,后来住进413的客人什么都没发生。”我开玩笑地说:“每个开车进辛亥隧道的人也不是每个都遇见鬼啊。”老板笑了笑,从柜子里拿出一把钥匙给我们:“房间在四楼,很抱歉没有电梯。”我接过钥匙,办完手续,和阿发一起上了楼梯。四楼,413的门牌干净方正,老板没有偷懒。我把钥匙递给阿发:“开门吧。”阿发盯着钥匙,没有接过去:“为什么是我开?”我收回手,直接插进钥匙孔,转动。每次跟阿发出来,我负责行动,他负责记录。打开门,走廊的灯光映入眼帘,我立刻打开电灯开关,整个房间亮了起来。典型的旅馆房间,厕所浴室一体,两张单人床,一张床头柜,上面摆着电话,还有电视、衣柜,以及一张放着热水壶和杯子的小桌子。阿发拿出录音器,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踏入413号房,第一印象很正常,地板没有血迹,墙壁干净……”我本来想打开电视,但为了不打扰录音,便作罢,把包扔在床边,躺下来伸了个懒腰。“没什么诡异的东西,不是吗?”阿发完成记录,关上录音器,耸耸肩说:“看来这次学弟们又要失望了。”我并不置可否,学弟们总希望我们能带回恐怖经历,而不是鬼屋探险记变成美食游记。“你看过《1408》这部电影吗?”阿发在包里翻找着什么,“这房间让我想起1408的感觉,第一眼很干净,不像闹鬼的地方。”“嗯,我看过,”我双手枕在头后,懒洋洋地说,“《1408》有两个结局,你知道吗?”阿发回过身来:“有两个结局?”他手上多了台数字相机,用照片记录房间正是他的第二步工作。“对,看你运气好看到哪个结局,不然就上网找。”我突然感觉耳朵抽动了一下:“你听到了吗?”阿发站起来,凝神倾听,把耳朵贴到墙上,发现是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我笑嘻嘻地说:“你可以录下来,来自隔壁房间的婴儿哭声,《1408》也有这情节。”阿发也把耳朵贴到墙上,除了婴儿哭声,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在哄婴儿。“可惜啊,”阿发叹息,“如果只有婴儿哭声就好了,隔壁还有女人在哄的声音,学弟们一下就听出来了。”我躺回床上,阿发开始用相机拍摄房间每个角落,我打趣说:“要不要我泼些假血吓吓学弟?”阿发笑着摇头:“你那些伎俩连幼儿园小朋友都吓不倒。”这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我和阿发都吓了一跳。“该不会是老板来问我们要不要退房了吧?”阿发推测。我让他继续拍照,自己走到门前用猫眼看外面,不是老板,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我打开门,仍把链条锁着,透过门缝问:“有事吗?”年轻人礼貌地微笑着,指了指旁边:“不好意思,我就住隔壁房间,厕所好像坏了,可以借个厕所吗?”年轻人指的方向在我们房间的右边,婴儿房在左边。我透过猫眼只看到年轻人的脸,现在看到他穿着圆领T恤和休闲牛仔裤。“那你打电话给老板了吗?让他给你换个房间?”我问他。年轻人说:“打了,他说等一下上来,我现在太急了,可以先借个厕所吗?”他的态度相当彬彬有礼,根本不像有内急的人,有点可疑。“那你房间的厕所哪里坏了?”我追问。年轻人不回答,仍带着礼貌的微笑,后退两三步。就在我猜他要干什么时,他猛力撞向门。我冷不防地抵住门,肩膀一痛,立刻对阿发大喊:“靠!快来帮忙!”阿发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我肩膀抵住门准备承受下一次撞击时,年轻人却退开了,脸上已变了模样,原本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咬牙切齿的憎恨。“怎么啦?刚才那个声音是什么?”阿发走到我身边,门外的年轻人没有再撞门,而是瞪了我一眼后往走廊另一端走去,他绝对不是住在我们隔壁,因为我没听到开门声,只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远。我赶紧把门锁上,把事情告诉阿发,他一听也紧张起来:“他想干什么?该不会是要来抢劫吧?”我说:“谁知道,我们最好先打电话给老板。”我们拿起电话拨打柜台分机,老板大概又去睡觉了,五分钟后才有人接起。我把年轻人的事情说了,老板不可置信:“他说住你们隔壁?不可能啊,今天四楼就你们两个人,其他客人都在三楼。而且今天只有三个客人,一对老夫妻和一个出差的中年上班族,没有你说的年轻人。”我感到奇怪:“但……”我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又问:“老板,你确定四楼只有我们?”老板说:“是啊,其他客人懒得爬楼梯,所以都住三楼,你们主动要住四楼,所以才让你们住。”我愣住了,那个撞门闯进来的人先不管,隔壁传来的婴儿和女人声音又是怎么回事?老板让我们不要再乱开门后,我挂了电话,把对话告诉阿发,顺便说:“事情开始有点诡异了,你最好先录下来。”阿发已经拿出录音器:“刚刚有一个自称住隔壁的人来借厕所,被副社长拒绝了,他竟然想撞门闯入。我们打电话给老板查证后,他说四楼只有我们两个人,到这里事情开始诡异了。因为我们刚刚才听见隔壁有小孩的哭声……”我打断他:“阿发。”“干什么啊?”“你不觉得这房间怪怪的吗?”我的视线先落在床上,然后慢慢移向阿发的床,一字一句地说:“为什么房间内有两张床?”阿发先关掉录音器:“因为我们有两个人啊,什么废话。”我摇摇头,加重语气:“老板在说房间的事情时,是怎么说的?”阿发说到这里,突然“啊”了一声,嘴巴张得老大。看来他也发现了问题,老板说住413的死者是一个人,那他为什么要住双人房?难道有另一个人跟他一起?“看来我们得去问问老板,当时死者是否是一个人住宿,还是有另一个人同行?如果有另一个人,那他就有可能是凶手。”我整句话一出口,忍不住笑了:“感觉我们突然变成侦探了,要追查六年前的命案。”再看阿发,他眉头紧皱,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你怎么啦?中邪了?”阿发瞪了我一眼,说:“我注意到这房间的涵义了。”他从包里拿出便条纸和原子笔,写下413三个数字:“《1408》的主角算过,1408四个数字加起来等于13,是东方和西方不吉祥数字的集合。”接着列出一个算式:“你看,413如果这样算,4-1+3,等于6,恶魔的代号。”我撑着下巴认真听着,这可不简单,所有不好的东西都在这房间号码里。“我还是先去问问老板,问问他对413的死者有没有其他印象,搞不好他忘记告诉警方死者有同行者……”阿发把录音器给我:“直接录下来,这样才有可信性,不然学弟会说我们在吹牛。”我把录音器握在手里,指了指门:“不一起下去吗?如果那个疯子又跑来撞门……”阿发一笑,拿起相机:“倒是你小心一点,他可能在楼梯间埋伏。”“我才不怕那疯子。”我从四楼走下,路上没碰到人,柜台也没人,老板又去睡觉了。我按了几下呼叫铃,十分钟后,一个抓着鸟窝头、邋遢的男人走了出来,语气不友善地问:“干吗?住房吗?”我打量他,是员工吗?但看起来和老板差不多大。“我就是。”“嘎?”男人嘴角不屑一撇:“小子,我就是老板,你倒说说看,那个冒牌货让你住几号房?”我脱口而出:“413号房。”突然感觉全身发冷,未知的恐惧爬上脊背。“小子听好。”男人狞笑,“我这里没有413号房,我们没有四楼。”我几乎要昏倒,没有四楼……没有413……感觉自己跑出旅馆,却看到建筑只有三楼高。跑上楼,跑上三楼、跑上楼顶。没有四楼。发疯似的推开挡在柜台的男人,找出住房名册,却怎么翻都没有我和阿发的名字。我记得把413的钥匙放在口袋,却摸不到。手机、皮包都留在413,唯一带出来的只有阿发给我的录音器。接着看到柜台上的报纸,日期是4月12日,午夜刚过,现在是4月13日,星期五。我把413的经历写成故事贴上网络,附上录音档案,许多人信以为真,也有人说是假的。社团的学弟们都相信是真的,因为阿发再也没有回来。网络追追追也在调查真相,我主动联系他们,那确实是亲身经历。他们半信半疑。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房间有两张床,就像“老板”说的六年前那个人一样,他只有一个人,当时是单人房。不存在的楼层、不存在的房间,都是为了这个在错误日期闯入错误地点的人设计的。五年过去了,十年前,2001年4月13日,星期五。五年前,2007年4月13日,星期五。现在,2012年4月13日,星期五。我再度在错误日期,站在错误地点。“住房吗?”梳着整齐发型的老板在柜台后满脸笑容。“是的。”我说。“麻烦给我413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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