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出教会了我们如何爱，也教会了我们如何放手。有时候，握手和牵手在情感的世界里，或许有着异曲同工的深意。2007年，童落落初次踏入会场，目光便被沈靖农的身影牢牢吸引。他身着干净的白衬衣，外罩明黄色的毛线外褂，发型利落整齐，宛如画中走出的少年。正当童落落试图细细打量时，沈靖农却转过头来，她像做贼般迅速别过脸，从主席台前匆匆走过，那步履蹒跚的样子，仿佛有人在身后高喊“一二一”，显得格外不自然。这场由校方举办的演讲比赛，评委由各系学生会主席担任，童落落一路过关斩将，终于杀出重围，即将代表中文系与各系精英一决高下。用中文系学生会主席翟羽飞的话来说，这是卫冕，是捍卫中文系十余年的冠军荣耀，绝不能让童落落毁了这个传统。骑虎难下，仿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童落落深吸一口气，开始了她的演讲。她声音清晰，慷慨激昂，手势精准有力，不愧是科班出身，台下评委频频点头微笑。然而，就在高潮迭起之际，她突然停了下来，会场陷入一片死寂，宛如卡住的磁带。限时三分钟，当计时器显示2分50秒时，原本激情澎湃的演讲戛然而止，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时间到，童落落像霜打的茄子般弯腰鞠躬，不敢抬头。她知道，翟羽飞此刻定是面如死灰，甚至咬牙切齿。原来，在2分50秒时，原本靠椅背坐着的沈靖农突然坐直身体，微笑着露出标志性的小虎牙，正是他的举动让童落落分心，忘记了接下来的台词，手势僵硬地定格在空中。功亏一篑，中文系最终只获得第三名。颁奖时，轮到沈靖农为童落落颁奖。当其他主席和选手象征性地拥抱时，童落落竟条件反射般地后退，沈靖农一愣，随即笑了，他伸出手，稳重地握住了童落落的手。这一幕被校记者团拍得清清楚楚，校报上赫然写着：物理系学生会主席鼓励中文系失足选手童落落。然而，始作俑者不正是沈靖农吗？至少童落落是这样认为的，她甚至觉得，握手和牵手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并无二致。好不好，你加入才知道。10月份的社团纳新正如火如荼，各个社团争相招揽新生，唇枪舌剑中展开拉拢战。可惜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绵绵秋雨。沈靖农，你真是贵人多忘事，童落落大一时的“滑铁卢战役”曾那么轰动地被整个中文系铭记，全都是拜你所赐，如今你却装作记忆全无、全然无辜。天空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童落落抬头，沈靖农的伞几乎完全遮在她头顶，他的肩膀却被雨水打湿，却依然微笑着。梧桐树泛黄的叶子在雨中愈发清亮，带着淡淡的桐叶香。那把小花伞虽漂亮，却难以遮风挡雨。看着会员表上童落落的名字下方印着会长“沈靖农”三个字，她仿佛感到地球引力骤然加重，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心安。翟羽飞得知后痛心疾首地指着童落落：“你不为中文系出力也罢，还自挖墙脚，是何居心？”是何居心，明眼人或许都能看出童落落的小心思，沈靖农却偏偏像根木头，毫无察觉。那是2008年，童落落读大二，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念沈靖农，像戒毒的人被迫远离毒瘾。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爱心协会的活动名不虚传，内容繁多。今天要贴宣传纸，在每间教室黑板的右侧，于是全校奔波；隔天要骑自行车组团去市里的敬老院做义工，童落落把自行车擦了又擦；再隔天要给市里的某特殊幼儿园的孩子讲故事，她又开始翻阅厚厚的《格林童话》。她忙得焦头烂额，翟羽飞说她自作自受。她自告奋勇竞选副会长，凡是沈靖农提出的，她都无条件支持。她一支持就忙于策划、安排、发通知、调整联系，仿佛成了全能的执行者。可这“全能”为何不去中文系，偏偏选择了沈靖农的爱心协会？那天在幼儿园，童落落看见沈靖农拉着一个小男孩，教他如何打篮球。小男孩屡投不中，沈靖农却温柔地抱起他，拍着他的肩膀说：“没关系，以后一定可以的。”童落落听着沈靖农说着“没关系”，这个高大而始终微笑的男生，眼中突然模糊一片，泪水悄然滑落。暮色四合，有鸽子飞起又落下，篮球滚了很远，最终安稳停下。童落落心中涌起莫名的难过，哽咽在喉。这里所有的孩子接受着特殊教育，他们缺失了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光明。返校的车上，沈靖农向大家致谢后便不再说话，他一直静静地看着窗外，路灯昏黄，车流如常。童落落也盯着窗外，她哈一口气在车窗上写写画画。下车时，翟羽飞守在学校门口，他拍拍沈靖农的肩膀，沈靖农笑着点头。翟羽飞帮童落落提包，脚步飞快，像是要逃离什么。宿舍楼下，翟羽飞一字一顿地说：“悬崖勒马，回头是岸。”翟羽飞是沈靖农的兄弟，他这么说，童落落终于明白了沈靖农的态度，尽管她仍不懂。安静地拥抱他的女朋友。每年各个院系的迎新晚会凭票入场，学生会主席则凭邀请函。童落落见过翟羽飞收到的各种邀请函，红面烫金字，工工整整。学校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位主席还可携带一人入场，约定俗成般，都带了另一半，在礼堂的主席区有专座。物理系的迎新晚会，童落落第一次凭票入场，那是沈靖农送的票，位于中间靠后的位置，视线不错。晚会即将开始时，一直在后台忙碌的沈靖农携佳人出场，女孩高高瘦瘦，一直甜甜笑着，只是低着头，话不多，很乖巧。童落落忽然很想逃，像仙女一样转身消失。可是沈靖农看见了，他牵着女孩走过来，温和的声音：“丫头，你前面就是童落落。”童落落便僵立不动，等女孩抬头，哪知女孩子试探性地伸手想要摸索，却又换成握手的姿势，童落落忽然明白，赶紧伸手。女孩拉着童落落：“我听靖农说过你，善良的漂亮的女生。”童落落笑了笑，说不出一句话，她只能抱抱眼前这个瘦弱的、看不到光明的女孩。转身，和翟羽飞一同落座。那天的晚会，童落落没有一分钟看在眼里，前排的沈靖农侧着头给女孩讲所有的节目，温和的声音，温柔的轮廓，微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线，那是沈靖农的幸福，如同光晕。童落落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低下头，不敢出声。翟羽飞说：“我们退场吧！”童落落摇摇头，她安静地看到散场，安静地和沈靖农说再见，安静地拥抱他的女朋友。那是2009年，童落落读大三，沈靖农已经大四。举办完那场迎新晚会，他的学生会主席生涯正式结束。从大二升为学生会主席到大四，整整两年，沈靖农出席大大小小的晚会都是孤身一人，她不想出席人多场合，他便不勉强，呵着护着。第一次出席也是最后一次出席，沈靖农和她十指紧扣，童落落输得一塌糊涂。只是想怀念而已。迎新晚会后，童落落正式成为爱心协会的会长，沈靖农将他在这所学校的一切荣誉悉数留给了童落落。大三，中文系的很多专业课依然很紧，翟羽飞问童落落能不能别让自己像高负荷运转的机器。“童落落你是女生，花样年华你也该俏皮化妆，一脸无忧。你不该为了逃避忙得像陀螺。”翟羽飞这么吼童落落时，她正在拿A4纸复印策划书，一沓的16开纸带着墨香哗啦啦散落一地，童落落蹲在地上泣不成声。那是女孩子最失态的哭泣，可她止不住心里的痛。在爱心协会的那间办公室，童落落支持过沈靖农的所有决定，她看过他写的每一份活动书，她记得他的每一个笑容，甚至能清晰地想起他说话的语气。那里遍布沈靖农的气息，像漫山遍野的山茶树，童落落只是想怀念而已。她的日记本里夹了一张报纸，是那次去幼儿园的合影，报纸上的沈靖农围在一群孩子中间笑得灿烂，他的小虎牙像童落落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好看。和幼儿园达成协议，建立爱心基地，定期去幼儿园和孩子们在一起，乘车返回，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不再有沈靖农，连同他的笑容。童落落帮沈靖农策划、布置、联系；像男孩子一样不辞劳苦地奔波拉赞助，她成全他，成全他做的一切，成全他证明对女孩的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无论她发生什么变故，沈靖农说过不会离开，童落落说过会帮到底。谁都懂，算不得承诺却践行了承诺。他说她是善良的姑娘。2007年，在月台上迎接新生，翟羽飞站在童落落面前不由得面红耳赤，他提起她的行李箱说：“我是你的帅哥学长。”那一年秋末，梧桐树的叶子大片大片纷飞时，童落落低头站在走廊不说话，学生会办公室里翟羽飞将演讲失误的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对面物理系的宣传栏上，红纸黑字大大地写着沈靖农在科技活动月拿到第一名，黑白的报纸相片挡不住少年的神采奕奕。童落落看着相片一路走过去，她踮起脚再一次记住了男生清秀的面容。2008年，童落落在爱心协会忙得人仰马翻不分东南西北时，翟羽飞在酒桌上烂醉如泥，他在趴下之前又一次叮嘱沈靖农：“你千万千万别让她累坏了。”末了又加一句：“能不能别伤害她？”他们情同手足，翟羽飞第一次开口求沈靖农，沈靖农说：“你放心。”童落落在车窗上哈着气写的那句话是：“我喜欢你。”沈靖农修长的手指一笔一画写下：“你是善良的姑娘。”善良的姑娘不勉强别人，也不为难自己。2009年，翟羽飞携童落落参加晚会，那次他把邀请函放得很平整，特意穿了西装。一是为了兄弟的卸任，一是他第一次肯让人陪同出席。从2007年竞选成为学生会主席到2009年，整整两年，沈靖农出席大大小小的晚会始终孤身一人。那场晚会他看身边的童落落不停流泪，他想过退场，却还是陪她看到散场，陪她笑着和每一个人说再见，替她拥抱沈靖农，带她优雅转身。2010年，翟羽飞、沈靖农毕业，他们都不让童落落送别。上火车前，翟羽飞回头看了看，终于摇头离开。站台后，童落落又一次哭着蹲下，7月，温热的北方让人分不清眼泪和汗滴，通通流下。在那场五彩斑斓的青春时光，我们都曾倾尽时间，用尽全力，小心翼翼呵护着玻璃般透明的爱情。以最不经意的借口，赴汤蹈火，藏于喜欢之下，躲于暗恋之后，怕他懂也怕他不懂，可是后来，谁都没有在所不辞。爱情是最勉强不来的，付出教会了我们如何爱，也教会了我们如何放手，在那一场似水年华，于是只能追忆，偶尔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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