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境贫寒到连化肥都无力购买时,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辍学回家。曾经憧憬的大学梦瞬间化为泡影。面对老师和同学们的苦苦挽留,甚至有人承诺替我支付学费,我微笑着婉拒了。一穷二白的家庭状况让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暗下决心,要像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扛起这个家。于是,我开始四处寻找工作机会。虽然当时适合我的工作不少,比如去工地给泥水匠搬砖、到钢铁厂烧锅炉,或者在大修厂当学徒,但我却一个都不愿意尝试。我嫌弃这些工作的报酬太低,最高的月工资也只有120元,远远达不到我的期望值。
有一天,四叔建议我去漂白粉厂试试。那家工厂位于城郊,四叔已经在那里工作了半年多,收入相当可观。然而,从四叔那消瘦黝黑的脸庞上,我能看出这份工作绝非易事。尽管如此,我还是答应试一试。
第一天上班,恰逢装车。工地上,一袋袋漂白粉堆成了小山似的景象。每袋50公斤的漂白粉分量很重,但不知为何,我竟然坚持了下来。下班后,我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全天一共扛了220袋,总计11吨。这个数字让我感到震惊。
晚上,我吃不下饭,只觉得胸口闷得发紧。奶奶关切地询问我是否不舒服,我强颜欢笑地说:“今天扛了220袋漂白粉,一袋一毛钱,我挣了22元。”晚饭后,我早早地回到屋里休息。突然,胸口一阵发闷,一口腥热的东西从嘴里涌了出来,那是鲜红的血。但我没有声张,而是悄悄将脏衣服清洗干净。
第二天,我早早地醒来,喝了一碗鸡蛋汤,又匆匆赶去上班。我不愿意错过这个挣大钱的机会,骑着自行车,迎着树荫下的习习凉风,我觉得这个夏天充满了希望。从这天起,我正式成为了一名漂白粉厂的全过程生产工人。
漂白粉的生产过程看似简单:用水将石灰块泡开,用铁筛筛出细末,剔除石块杂质,然后装进氯气库进行化学反应,3天后取出装袋。但我可以断言,生产漂白粉是世界上最苦最累的工作,因为整个生产过程全靠手工操作。
那时,厂里没有自来水,所有用水都需要从水井里打上来,再用桶提到厂房里。石灰堆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水牛”,一车石灰要消耗几百桶水。每天,我的手指都被水桶的铁条勒得又红又肿。
筛石灰时,为了防止石灰粉腐蚀皮肤,即使在炎热的天气里,我也要穿三层以上的衣服,扎紧裤角和衣袖,用毛巾围紧脖子,嘴里还戴着又重又笨又不透气的防毒面具。为了多筛一些,我经常在中午加班。顶着烈日,身体在层层包裹中汗流浃背,石灰粉末无孔不入,和汗水混合在一起,身上仿佛像爬了一万只蚂蚁,火辣辣地疼。偶尔防毒口罩一松动,一团粉尘扑面而来,会呛得我满脸泪水。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一锹一锹地筛掉了一堆又一堆的石灰。
比起进入氯气库将漂白粉运出来,筛石灰算是比较轻松的活了。由于在库里闷了3天,里面几乎没有氧气,温度高达50多度。进去的时候,首先要深呼吸三次,然后迅速钻进去,用铁锹将漂白粉铲满一袋子,再飞快地跑出来。整个过程只需3分钟,却感觉像一个小时那么漫长。
夜里加班是最快乐的时光。休息的时候,我躺在沾满露水的草地上,望着天空的繁星,思考着自己的未来。稍不留神,我就睡着了。每次被人叫醒时,都感觉睡意正浓,浑身酸痛,我真想什么都不管,一觉睡到天亮。
发薪前几天,为了凑足500元的整数,我和四叔又抓紧时间各自加了几个中午班。去河里洗澡时,四叔看着我被漂白粉灼伤的如鱼鳞一般的皮肤,忍不住哭了。我向四叔炫耀地鼓起胳膊上的肌肉说:“这没什么。”我领到平生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挣到的500元钱,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人。我知道我创造的财富远远不止这些,但我依然感到无比幸福。我带着这笔钱和四叔、工友们到城里的小酒馆里大醉了一场,然后给自己留下20元零花钱,剩下的全部交给了奶奶。
奶奶终于发现了我身上的伤,再也不肯让我去干那么危险的工作。二叔又给我找了个在工地上打磨地面的活儿。
几年过去了,如今,我已经有一份清闲的工作,月收入也远远超过了500元。但我始终认为,那第一次领到的500元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笔财富。因为,在那段艰难的岁月里,我不仅学会了忍耐与承受,更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勇于挑战自我的男人,这些宝贵的品质足以使我受益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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