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从未对妈妈笑过。我在姥姥身边长大,为了让她早点来接我,我使尽浑身解数。冬天里洗完澡就冲进院子冻着,山枣丛里爬来爬去让背上一道道划痕红肿,甚至掉牙时写下拼音汉字夹杂的遗嘱,把零用钱全留给妈妈。可这些小把戏从未得逞,姥姥的偏方总能让我迅速痊愈。渐渐地,妈妈在我心中只化作一个模糊的影子。
上初中后,我回到妈妈身边却处处作对。早恋、逃课、顶撞老师,班主任头疼地把我交到校长办公室。每次站在那里,看着妈妈这个校长的狼狈模样,我心里竟有种隐秘的痛快。我常当着她的面给姥姥打电话,讲学校趣事,聊得热火朝天,让她出神。我要让她明白:我不是不会笑,只是不想对她笑。
长大后,我去了遥远的南方。大学四年假期几乎不回妈妈家,总找各种理由参加勤工俭学、实习或准备考研。其实我早回姥姥家了,尽管没有WiFi,但我宁愿上山干农活、挑水浇菜、生火做饭。毕业时收到两家offer,上海公司前景好但要从底层做起,小城职位清闲但收入少。妈妈力荐上海,说年轻人要闯荡。我嘲讽道:”就像你年轻时那样,为了事业把孩子送回老家?”她尴尬辩解,我补刀:”你当校长时后悔过吗?”很快我选择了小城。
这些年,我做事只有一个标准——绝不成为妈妈那样的人。直到某天,妈妈开始周末去姥姥家。她把车停在山脚爬坡,汗流浃背的样子像城里观光客。我去跑步时”碰巧”遇见她,接过东西揶揄:”当校长这么清闲?”晚饭后仰躺看星星,满天璀璨,让我想起小时候对着星星祈祷妈妈快点来。它们早听到了,只是多年后的兑现已无法让我惊喜。
后来公司破产,我跳槽到大公司。姥姥病重时我正忙项目,妈妈在电话里说情况缓和让我先忙完。回家时姥姥已躺在病床上,努力冲我咧嘴却闭上了眼睛。当晚她走了,我哭得撕心裂肺,妈妈却有条不紊处理后事。那一刻我后悔了,事业成就怎能比陪伴亲人重要?妈妈越是劝我闯荡,我越恨她的论调,其实我害怕变成她那样。
伤口在某个瞬间开始愈合。上司是职场妈妈,周末带女儿加班,像不停转的陀螺。我开始频繁回来看妈妈,偶尔能心平气和聊天。她催我结婚生子,我怼:”孩子谁来带?送到你这儿吗?”她真的买了育儿书学习。其实我知道,这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弥补母爱。
周末去超市时,遇到妈妈二十年前的学生,他激动地认出她,红了眼眶:”您像亲生父母一样对待我。”我这才明白,妈妈不只是一个模糊的母亲,她是许多孩子心中的好老师。她把无法给我的爱,都给了那些孩子。那天妈妈兴奋地回忆往事,说当年拼命想留下我就是想让你有城市户口,结果政策变了。她后悔但坚持:”活着就得拼,如果能重来,一定不离开你。”
那一刻,我心里那些细碎的伤口终于慢慢愈合,不再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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