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顶山四面临海，群峰环抱如拱，山势层叠似杯瓢，海浪拍岸时打破寺庙的静谧，百鸟啼鸣间更添禅境的安宁。时光荏苒，岁月更迭中，寺庙前的菩提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而慧如和尚的额角也悄然爬上了岁月的皱纹。
清晨时分，慧如绕着寺庙缓缓踱步，最终来到方丈智能面前，声音微颤地说出一句：我要回家。
智能望着慧如，满脸困惑：回家？你从哪里来，又该回哪里去？
慧如来到这个世界，如同岩缝中顽强生长的小草，活得自在而坚韧。其他孩童口中都有爹娘的固定称谓，唯有慧如自幼无人问津，既无人唤他回家吃饭，也无人关心他的冷暖。白天，他靠左邻右舍送来的饭菜果腹；夜晚，透过透光的屋顶仰望明月，感受它温柔的微笑；夏日闷热难耐时，鸟儿扇动翅膀送来清凉；冬夜寒风凛冽时，一群鸟儿将他围住，满天星辰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带来丝丝暖意。
世间有一种机缘，人们称之为佛缘。那年，智能大师云游至此，见柴房中面黄肌瘦、病卧不起的小慧如，心生怜悯，遂收他为徒。于是，慧如扶着柴房的土墙，颤巍巍地来到佛顶山，这一别，便是几十年。
来时偶然，去时必然，阿弥陀佛。慧如平静地说。
明年春天，放你回家。智能温和地回答。慧如低头继续念经，似在默认。
寺庙后院还有一棵菩提树，树上栖息着七八只喜鹊。每天，喜鹊尚未报喜，蜜蜂们早已开始辛勤劳作，慧如也在空地上忙碌起来。他挥动铁锹刨土，种下土豆、山芋、向日葵。一群鸟儿围绕着他欢快地啄食。当汗水浸透袈裟时，鸟儿便会围成一圈，扑扇着翅膀，如同一台巨大的风扇，为他送来阵阵凉风，沁人心脾。
到了秋天，慧如收获了许多土豆、山芋、向日葵。寺院的僧人天天吃，顿顿吃，却始终吃不完。于是，他时常背着一个大口袋下山，至于下山做什么，无人知晓。
每次上山时，慧如总是空手而归，但脸上却洋溢着喜悦满足的神情。
风言风语渐渐传开，有人说慧如尘缘未了，凡根未净，在山下养起了女人。
听到这些，慧如总是双手合十，口中念道：居善地，赆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
闲言终于传到方丈智能耳中。智能问：此事果真？若能自有真，离假即心真，自心不离假，无真何处真？慧如回答。
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慧如被派到后院做洒扫僧。
大雪封门的日子，佛顶山如同一口冰冷的大锅倒扣在海面上。每日里，慧如在后禅堂青灯黄卷，念经打坐，冻得瑟瑟发抖。哑巴小沙弥时常偷偷从门缝递给他两个黑乎乎的山芋窝窝头。但他始终舍不得吃，将窝窝头藏进布兜，悄悄穿过大殿来到院后的菩提树下，揉成碎粒撒在地上，然后抬起双手掩住双唇，模仿鸟儿的声音吹起唿哨。立时，一群鸟儿飞来盘旋，落在他的肩头，欢快地啄食。
冰雪消融，春天即将来临。慧如每天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看鸟儿踏歌起舞，欢快地觅食，看野草和鲜花相继绽放，独自陷入沉思。
这一天，慧如又跑到方丈智能面前，声音微颤地说：我要回家。
方丈智能皱了皱眉头，心想：此人总在生活的夹缝中逃逸徘徊，佛缘未了，情缘未尽，无情佛下，是个多情的和尚，身上还残留着沼泽的味道，既然注定了要溃逃，也就无需强留。
回家吧，回家吧！智能漠然地说。
次日，寺庙前人声鼎沸，只见慧如身着袈裟，坐在菩提树下，已然没了气息。一位少年手捧电风扇，哀哀而泣，双肩颤抖，长跪不起。
方丈智能命小沙弥叫上少年，问明缘由。原来少年的父亲身患绝症，那日，正逢慧如值日，关寺门时，少年和母亲上山求佛保父平安，天色已黑，母子俩长跪佛前，不肯起身。得知少年家的境况后，慧如每月都会下山送些自种的粮食给这对母子。南方夏天炎热，这台电风扇是慧如送给少年病中父亲度夏的，可父亲没能用上就离世了。
春天第一缕阳光越过大海，照在佛顶山，万道光柱齐刷刷地射向山顶的寺庙，整个寺庙被阳光笼罩，给慧如周身镀上了一层金光，百鸟搭起一道五光十色的彩虹，在他头顶唱着挽歌，久久徘徊，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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