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表哥所在的钻井队被派往鲁北地区进行钻探作业。正值数九寒冬，寒风刺骨，大地冰封，钻井效率因此受到了一定影响。临近春节时，考虑到大多数工人已经在野外辛勤工作近一年，公司领导决定提前放假，让工人们能够回家与家人团聚。作为钻井队的副队长，表哥出于集体主义精神，主动提出留守，与厨师老范一起照看设备。大年三十这天晚上，表哥和老范将炉火烧得通红，精心准备了几个硬菜，还烫上了一壶上等白酒，两人一边闲聊家常，一边享受着节日的氛围。正当他们酒酣耳热之际，突然听到有人敲门。表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骂道：”看来那两条狗真是该宰了，来了人也不知道叫一声！”老范起身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位约六十岁的老者，冻得瑟瑟发抖。老范热心肠，没有多问对方的身份，便热情地将他拉进屋里，找来凳子让他坐下，还递上碗筷和酒杯。起初，老者还有些拘谨，但看到表哥和老范如此热情，也就放下了顾虑，笑着说：”除夕之夜打扰两位，实在过意不去！”表哥连忙说道：”老哥您太客气了，您来得正好，咱们一起过年，岂不更添热闹！请问老哥贵姓？”老者回答：”我姓肖，单名一个洪字，洪水的洪，您叫我老肖就行。”老范给肖洪斟满一杯酒，好奇地问道：”老哥，今天是除夕，您不在家与家人团聚，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肖洪听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嘴唇动了动，却欲言又止。表哥从他的表情中察觉到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举起酒杯，说道：”来来来，咱们喝酒，大过年的，谁也不准提烦心事！”肖洪感激地看了表哥一眼。三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不一会儿便都喝得满脸通红。老范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道：”八点了，咱们看春晚吧！”说完，便起身走到写字台旁，打开了电视机。肖洪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惊讶地说：”这是什么？还能说话，跟看电影似的！”表哥以为他在开玩笑，但看他认真的表情，又不像是在说笑，于是问道：”老哥，这是彩色电视机，您没见过吗？”肖洪点点头：”确实没见过，我以前只看过电影。”表哥心里暗想，这老哥家里不会穷到连台电视机都买不起吧？他正想着呢，一旁的老范突然发起了牢骚：”这春节晚会，真是越办越没意思，可你说不看吧，又觉得少了点什么！”表哥说道：”既然没意思，咱们就不看了，专心喝酒聊天吧！”老范听表哥这么说，便起身去关掉了电视机。这时，肖洪站起来，慢悠悠地说道：”这样吧，两位老弟，我给你们说段书助助酒兴怎么样？”表哥和老范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异口同声地说：”您还会说书？！”肖洪微笑着点了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醒木，往写字台上一拍，然后清了清嗓子，说道：”两位看官，今天我给你们说一段《乱世枭雄张作霖》。张作霖，字雨亭，1875年3月19日生于奉天省海城县小洼村，也就是现在的辽宁省盘锦市大洼县驾掌寺乡马家房村西小洼屯。其祖父名叫张永贵……”肖洪说书的声音抑扬顿挫，惟妙惟肖，表哥和老范听得如痴如醉，仿佛置身于那个风云变幻的年代……也不知过了多久，肖洪又一拍醒木，说道：”两位老弟，这段书今天就说到这里，说得不好，还请多多包涵。时候不早了，感谢你们的盛情款待，告辞了！”说完，转身就往门口走。老范说：”老哥，还没吃饺子呢，您稍等片刻，我马上就去煮！”肖洪却像没听见似的，拉开门，快步如飞地离开了。老范赶紧追出去，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回到屋里，表哥对老范说：”咱俩光顾着听书了，也没注意时间，你看，都快十二点了，那个老肖竟然一口气说了三个半小时！”老范抬起头看了一眼挂钟，说道：”可不是嘛，咱俩也太不仗义了，这么长时间竟然也没给人倒杯水。老肖说得太好了，我都听得入了迷，我看他天生就是块说书的料！”表哥也连连点头称是。第二天是大年初一，两人闲得无聊，老范就拉上表哥去野地里下套抓兔子。两人沿着一个土岗子往前走，走着走着，老范突然失声说道：”老赵，你快看！”表哥看罢惊诧万分，自言自语道：”墓碑上的名字和昨晚那人的名字一样……”老范也变了脸色，颤抖着声音说：”难道昨晚那个人是鬼？”表哥听他这么说，数落道：”别瞎说，天底下重名重姓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知道昨晚那个人就是坟里埋的这个人？”话虽这么说，但表哥心里还是直打鼓。两人也没心思再下套了，一溜烟儿地跑回了工棚。又过了几天，表哥去附近村里买酱油，和小卖部老板攀谈起来，便问他村里有没有个人叫肖洪。老板惊讶地问表哥：”你打听他干什么，你认识他？”表哥就把大年三十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对他讲了。小卖部老板听罢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连说了好几个”不可能”。他对表哥说，肖洪是他的本家三太爷，年轻时自学了说书的本事，解放后，被招入县话剧团当了一名说书演员。他一辈子没有娶妻，膝下无儿无女，1968年春节前夕，他被”文革”造反派抓出来揪斗，受尽了折磨，大年三十那天晚上含恨而死，死后就埋在你们打井的那个地方往南不远的土岗子旁。小卖部老板一席话让表哥坚信大年三十晚上那个老者就是肖洪的鬼魂。他买了一刀烧纸，回去后拉着老范一起到肖洪的坟前烧了，并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时至今日，表哥仍旧逢人便说，这辈子能听上一段鬼魂说的评书，也算是他人生中的一件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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