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5日清晨8点,我站在首都机场候机楼,等待着即将开始的旅程。就在这时,姐姐打来电话,声音颤抖地告诉我一个消息——7点15分,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人们常说忠孝不能两全,虽然从未有人责备我未能时刻陪伴在母亲身边,但真正失去她时,才深刻体会到那份锥心之痛有多么难以承受。
同行的同事似乎察觉到我的异样,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强忍着泪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妈妈走了。”话音刚落,泪水便决堤而出,我仓皇逃进卫生间。工作已迫在眉睫,我只能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十几个小时的飞行中,机舱内一片寂静,大多数人都已酣然入睡,唯有我睁着双眼,眼前不断浮现母亲温暖的身影。当思念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时,我一次次躲进卫生间,任由泪水在轰鸣的机舱声中无声滑落。电话那头,我对姐姐说:”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孤儿了。”
母亲一生要强,却在病榻上展现了从未有过的脆弱。最后那两个月,她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却始终不肯放弃。我知道她一直在坚持,除了最初几天因疼痛而几度轻言放弃外,其余时间她从未动摇。或许她早已明白,只要自己还在,这个家就完整。这些年我陪伴她的时间如此之少,电话里她最常说的话就是:”你忙你的吧。”这简短的话语里,究竟藏着多少深意?除了母亲自己,又有谁能真正读懂呢?
上一次回家,我在整理母亲住院用品时发现,这个一向将物品分门别类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人,如今的东西竟变得凌乱起来。我心中一惊,突然意识到,当她独自面对病痛时,大概已经没有精力做这些事了。而这一切,竟都是我疏忽已久的。这些年,我竟然从未与母亲合影。尽管现在拍照如此便捷,但我翻遍所有手机,却找不到一张合影。我是多么天真地以为日子还很长?还是早已忽视了她的存在?
此刻,我无比想家,想把那张用了几十年的竹躺椅带回来。那是小学时母亲从四川出差,千里迢迢背回来的。那是我童年夏日的美好记忆,也是我至今无法想象的重负。耳边仿佛又响起母亲常说的话:”那么大个人,这点东西都嫌沉。”我想回家,再住几天,那里有从此消失的家的味道。过去总是忙忙碌碌,不常回家,只偶尔通过手机监控看看客厅的实时画面。只要看到母亲在沙发上看电视,或和老邻居聊天,我就感到安心。但这次,母亲住院的消息,姐姐并没有立刻告诉我。某天值班结束后,我习惯性地打开手机,发现晚上7点半家里居然一片漆黑——这显然不对劲,立刻打电话确认,果然母亲住院了。
我想回家,给母亲养的花浇浇水。她似乎不喜欢养宠物,却对植物情有独钟。几盆芦荟、富贵竹是她晚年悉心呵护的植物,如今都已枯萎。这些年,我回家的时间太少,能陪母亲聊天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如今,再也无法听她唠叨了。十几年了,母亲渐渐不再提抱孙子孙女的事,仿佛心有不甘却又无力回天,只能接受我选择丁克的决定。如果时光能倒流,我一定会满足她的心愿,让她膝下多一个孙子,那是她生命的延续,会在未来无论她在或不在的日子里,都留下她的印记。
随着成长,我越来越惊叹于生命基因的奇妙。父亲母亲的特质在我身上愈发明显,父亲的寡言隐忍与母亲的冲动急躁矛盾又统一地构成了我的个性。从他们身上,我继承了正直善良、自尊独立、不轻易麻烦他人,却又保持适当距离的赤诚品格。在外在特征上,每当我大步流星被人追赶时,会想起小时候等待母亲下班,她从街道拐角突然出现的身影;每当我闻到热水升腾的水汽时,会不自觉地吸气;每当我专注用力时舔嘴唇的动作,都与母亲如出一辙……所以我想,母亲终究没有走,因为她永远活在我们身上,活在我们的记忆里。
母亲告别仪式举行时,我仍在万里之外。按照姐姐告知的时间,我朝向故乡的方向,给母亲磕了三个头。母亲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梦见她,但最近接连梦到两次。一次梦见她和父亲收拾行李准备远行,临走前不停唠叨:”我们走了以后,你们每天也不做饭,吃什么呀?”另一次梦见母亲穿着从未穿过的高跟鞋,穿着华丽套装,脸上是少女般的红晕,她说:”我参加舞蹈班了,得学穿高跟鞋。”醒来时,我毫无泪水,反而感到一丝畅快。我相信,母亲在另一个世界,既牵挂着我们,也开始了更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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