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在大学时代便开始了无声的较量。尽管我们从未谋面,彼此也不知对方真实姓名,但她的名字却总在省内外的报刊杂志上与我争锋。每当我翻开杂志,目光总会先落在她的文章上。尽管每次阅读后,嫉妒的火焰都会灼烧我的心,但我仍忍不住想要了解她的一切——她的年龄、喜好、爱情,甚至她的容颜。许多陌生读者写信说喜欢我的文章,却又指出我和她的文字如此相似。这些恭维话并未让我快乐,反而让我更加在意她。即便她的文章总是与我竞争同一版面,编辑偶尔也会将我们混淆,即便我的容貌或许平凡无奇,但这些都不重要。无人真正了解我隐藏在文字背后的自己,我依然可以像她一样骄傲。
读研第一年,她主动添加了我的QQ,只说了一句”你好”。我回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们之间并没有更深入的交流,只是偶尔聊些天气之类的闲话。我们因嫉妒筑起的厚厚墙壁,或许只需一方主动敲开,便可瞬间坍塌,但我们却远远地站着,隔墙问好,然后各自离开,任凭那堵墙继续高耸。然而,我从她QQ的个人资料里偶然发现了她的博客。我欣喜若狂地输入博客地址,在她的文字世界里窥见了许多东西。我知道她有一段情感起伏的爱情,那爱情的烈焰来时,会连带地将我的心也烧灼;而当它降至低谷,我在同情之余,也略感心安。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她的博客,对她爱情的关注甚至超过了她自己。我希望她能放慢爱情的脚步,至少让我也有机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样与她同行,才不会感到孤单。
她比我年长一岁,这让我稍稍得意,似乎在多的一年里,我可以更快地超越她。尽管这样的比较在外人看来毫无意义,但我们心照不宣地很少在QQ上交流。而我登录她的博客时,也从不留言。我窥视着这个文字与我相似,生活却似乎比我精彩的女子,在网上熠熠闪光;连她始终无法知晓的容颜,也在我的想象中,因为她日常生活的五彩斑斓的描述,而蒙上了青纱般的妩媚。
这样直到一次苏州某份报纸组织的笔会,她与我同在被邀请之列。我在博客上看到她几经犹豫,最终答应编辑前往时,我果断地熄灭了去苏州寻访古朴园林的渴望。我想我无法容忍一个穿着打扮与容颜皆优越于我的女子站在我的面前,说”你好,我们终于走下文字,在苏州相聚”。想象中,她挑剔的视线定会淡淡扫过我,然后便将我丢弃。而同样骄傲的我,较量了这么久,无论如何不能在文字之外如此轻易地被她打败。躲避,是最好的方式。
那次笔会,她从南方千里迢迢赶来。而我,也在网上紧紧跟随他们的行踪,与他们一起走过苏州的每一条街道。她将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用照片和文字记录下来。文字依然带着微微的炫耀,让我这个躲避掉的人每读一个字,便升腾起多一分的醋意。但那流光溢彩的光影里,有古朴的景,却没有我想看到的人。而这,恰是我最深的遗憾。
很久以后的某个午后,我无意中探访一个同样热爱文字的女孩的博客,在一篇日志里发现了那次笔会的照片。其中一张照片的注释里写着她的名字。照片上的女孩,矮胖,长发稀疏,脸上布满雀斑,笑容淡淡,带着对镜头的躲闪。那个瞬间,我被远比自己逊色的她一下子击中。许久以来因她而起的无处逃逸的自卑,忽然化作一阵青烟,散去。我没想到,她原本是这样平凡的一个女子,而那些日志中绚丽的文字,只是因为她有比我还要深不可测的孤独。我们是同样怯懦的女子,躲在文字的背后,可以妖娆魅惑,而一旦撤掉文字的纱幔,则是那背阴处的草,会慢慢枯萎。但我最终还是从她勇敢看向镜头的视线里,知道自己,再一次败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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