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战百年反思：康德永久和平理想如何照进现实

人类对整十整百的数字有着超越文化的特殊偏好，这种文化现象在历史纪念中尤为明显。2014年不仅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一百周年，也是甲午中日战争爆发一百二十周年，这两个历史节点引发了人们对战争与和平的深刻反思。1914年7月28日，奥匈帝国以被刺皇储为借口向塞尔维亚宣战，这场导火索迅速点燃了席卷欧洲的第一次世界大战。而1894年7月25日，日本在朝鲜丰岛海面对中国军舰发动突袭，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彻底改变了中日两国的命运轨迹。西方文化对整百年份的重视与中国传统干支纪年对60及其倍数的偏好形成了鲜明对比，但这两场改变历史的战争却值得我们深入探讨。一战的深远影响尤为显著，它不仅重塑了人类命运，更彻底改变了世界历史进程，因此本文将以一战为主要研究对象，同时兼顾甲午战争的启示。

一战中蕴含着太多值得反思的历史教训：新兴大国德国对既有国际秩序的挑战，民族主义情绪如何成为战争导火索，以及国际秩序崩溃与极端民粹主义的兴起等。这些议题至今仍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而本文将聚焦于一个更具前瞻性的主题——永久和平。这一理想堪称人类与地球的共同梦想，德国哲学家康德在1795年出版的《论永久和平》中，就曾深刻追问这一命题的可行性。康德认为，实现永久和平需要满足三个条件，其中首要条件是：所有国家都必须实行共和制。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这里的共和制并非民主制，而是指以法治和依宪治国为核心的政治体制。

从权力政治的视角来看，一战的爆发与欧洲多极格局的失衡密切相关。威斯特伐利亚和会后，欧洲长期维持着复杂的均势外交，英国更是长期奉行”谁强削谁”的策略。然而，19世纪下半叶的多极格局逐渐向两极收敛，英法俄组成了协约国，德奥则形成了同盟国。这种两极对峙的局面显著增加了全面战争的几率。从这个角度看，”一战是帝国主义国家之间的狗咬狗”这一说法虽不全面，却也有一定道理。如果将这一逻辑推向极致，似乎可以得出单极世界才是实现永久和平的理想状态。但反问一句：谁来充当这个单极世界的霸主？争夺霸主地位是否会引发新的战争？一旦确立霸主地位，是否就能永远避免挑战者的出现？甲午战争正是日本试图挑战中国东亚霸主地位而引发的悲剧，这一历史教训告诉我们，只要丛林法则主导国际秩序，任何形式的权力极都可能陷入不稳定。

事实上，只要国际秩序仍受丛林法则支配，无论是单极还是多极都难以实现长期稳定。真正的稳定需要超越具体国家的抽象制度，这套制度应当超越丛林法则的零和博弈思维。这一观点与康德的共和和平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从共和和平论的视角进一步分析，这一理论的一个推论是：实行共和制国家之间发生战争的概率极低，而战争主要发生在专制国家之间，或共和制国家与专制国家之间。以一战参战国为例，协约国的主要国家中，英国实行君主立宪制（虚君共和），法国是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后期参战的美国也是共和制国家，俄国则是君主专制国家。同盟国的主要国家则包括实行君主专制的德国和奥匈帝国，以及同样实行君主专制的奥斯曼土耳其。可见，这两个交战集团的政制特征与共和和平论的推论高度吻合。

然而，对这一推论的理解不能过于简单化。有人认为一战是协约国战胜同盟国，是共和制对专制的胜利；甲午战争是日本战胜中国，是君主立宪对君主专制的胜利。似乎只要实行共和制，就能立即获得战争优势。但事实上，如果没有美国后期参战，战争的胜负仍充满不确定性。即使美国参战最终帮助协约国取得胜利，这也是一场代价惨重的胜利，协约国军队的伤亡人数实际上高于同盟国。因此，共和和平论应该理解为：共和制与和平程度呈现高度正相关关系。当世界上实行共和制国家的数量越多，其人口和经济产出占比越高时，战争风险就越低，实现永久和平的可能性就越大。从这个意义上说，一战的参战国大多数为专制国家并非偶然现象。

那么什么是共和制呢？共和制并非没有君主，君主立宪制也是共和制的一种形式；共和制不等同于民主制；拥有宪法不等于实行共和制；国号中包含”共和”也不代表就一定是共和制。共和制其实并不神秘，它本质上就是法治与依宪治国的政治体制。法治意味着法律的统治，而宪法作为最高位阶的法律，法治自然也是宪法的统治。主张法治却反对依宪治国，就像主张吃番茄却不要西红柿一样，是对法治本质的误解。

法治与依宪治国有利于维护和平，主要原因有三：首先，法治本身意味着对政府权力的限制，自然也包括对政府战争权力的限制；其次，法治的基石是私有产权与市场经济，贸易作为帕累托改进能够实现双赢，其效率远高于零和负和的战争与掠夺，自由经济、自由企业与自由贸易的蓬勃发展，意味着市场法则正在逐步取代丛林法则；第三，实行共和制的自由国家组成的国际联盟，是维护国际秩序的重要支柱，这种基于原则与利益的联合，比单纯基于利益的联合更为稳固。

因此，共和和平论的实质在于：生产与贸易优于掠夺，私有产权与市场经济优于统制经济，法治与依宪治国优于绝对君主制及其变种，商业逻辑优于丛林法则。前者有利于和平，后者则助长冲突。这难道不正是人类从两次世界大战中用血泪换来的深刻教训吗？

当今世界依然不太平，东乌克兰与西太平洋地区仍游荡着战争的阴影。但作为同源的人类，我们应当拥有足够的智慧，通过共赢的方式解决利益分歧，让永久和平的人类梦想与地球梦想早日在这个星球上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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