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近乎执拗到令人费解的人,此刻正埋头在他的宝贝菜地里,不知疲倦地劳作。他佝偻着背,手中的锄头沉重而有力,起落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汗水从他那深陷的皱纹中缓缓滑落,整齐的寸板头早已被岁月和风霜染成斑白,那是时光在他脸上刻下的勋章。1953年,他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与无数农村妇女一样,从懵懂无知时起,便学着将家庭的重担扛在自己稚嫩的肩头,沉重的责任磨砺出他超乎常人的坚韧。1959年,一场空前的大旱灾席卷了整个河南,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也未能幸免。干裂的土地再也孕育不出希望的庄稼,人们面对步步紧逼的死亡,在绝望中苦苦挣扎。那时他刚满七岁,父母为了能让更多人活下去,做出了一个令人心碎的决定——送走他四岁的弟弟,只为省下那份宝贵的口粮。而他的弟弟,至今仍杳无音讯。饥荒的阴影尚未散去,接踵而至的灾难又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自幼失去兄弟的他,不久后又失去了父亲,这个懂事的孩子没有丝毫犹豫便辍了学。连小学都没毕业的他,怀揣着对山外世界的向往,回到家中,协助悲痛欲绝的母亲挣工分。天不亮时,他就已扛着锄头赶往田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用自己辛勤的汗水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他就这样硬挺着,硬撑过人生中最黑暗的岁月。这十几年里,他早已被生活的重压压弯了脊梁,饱经风霜的脸上刻满了沧桑。经人撮合,他娶了一个同样朴实勤劳的女子,日子依旧清贫,但两人用双手辛勤耕耘,渐渐有了起色,成为村里相对富足的一户,总是慷慨地将粮食分给邻里乡亲。后来,他们先后有了两个女儿,这无疑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但在两千多年的封建思想浸润下,许多农民心中仍根深蒂固地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他的妻子因此常常受到同村人的冷嘲热讽,抬不起头来,可他却做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无比疯狂且难以理喻的决定——一定要供两个女儿读书。这一举动震惊了整个村庄,不仅因为学费昂贵,更因为让女儿读书违背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村民们纷纷前来劝阻,但他却固执己见,夜以继日地劳作,即使省吃俭用,也要凑齐两个女儿上学的费用,就这样,原本渐入佳境的家又逐渐变得清贫。闻着鸡鸣,在凌晨的朦胧中劳作。很少有人能理解他的执着,这个几乎终其一生都生活在山村里的农民,只是不愿再让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辙,继承自己穷困潦倒的一生。他成功了,将两个女儿送出了大山的怀抱。这位老人,就是我的姥爷。瘦小的身板,微驼的背,紧锁的双眉,这位沉默寡言的老人的一生,不过是当时普通百姓生活画卷中平凡的一角,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动容的坚忍与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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