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桌上的老虎
我在机关给局长当秘书，这天周局长突然通知我陪他出差，我暗自窃喜：局里正空缺办公室主任一职，这无疑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第二天清晨，我们驱车出发，我一路殷勤陪伴周局长，可车子行驶到青山镇时却抛锚了，修车师傅说一时半会儿难以修复。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在青山镇借宿一晚。
说来凑巧，青山镇镇长李大林竟然是我大学时的同窗。若能请到大林出面招待周局长，周局长定会喜出望外。想到这里，我立即拨通了大林的电话，告知自己正陪领导来到他的地盘。不料电话那头传来令人扫兴的消息：大林声称正在外地开会，无法抽身回乡尽地主之谊。我只好和周局长找了一家酒店，两人对酌解闷。
几杯酒落肚后，周局长突然开口道：”小杨啊，我若没猜错，你那位大林朋友根本没在外地开会，他此刻就在青山镇。”我将信将疑：”他不会这么过河拆桥吧？我和他关系一直不错，大学时他还用过我不少饭票呢。”周局长笑道：”要验证他的行踪，不妨用酒店电话给他打个电话，假装是陌生人探探虚实。”我当即按照周局长的建议，用酒店电话拨通了大林的手机，并故意装作外地人询问他在何处。这一招果然奏效，大林果然以为我是当地友人，随口应道：”我在家呢，你哪位？”我顿时如坠冰窟，从头顶寒到脚跟。我无心再与大林交谈，便放下电话，好奇地询问周局长为何如此笃定。周局长微笑着解释道：”一镇之长，即便在外地开会，也会安排手下人接待重要客人。既然没人前来相迎，自然可以断定他在本地，所谓开会只是借口。”他拍拍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小杨，你还太年轻啊！”我心中一沉：完了！如此稚嫩的我，怎能胜任办公室主任之职？
夜深人静时，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晋升的机会屈指可数，这或许是我一辈子的唯一机会，必须设法补救。思来想去，唯有让大林明天亲自出面招待周局长。只要大林肯帮忙，我宁愿自掏腰包，绝不让老同学破费分毫。于是，我悄悄披衣起身，悄悄前往大林家。大林就住在青山镇，两年前我曾到访过他家。二十分钟后，我便抵达了目的地。看见我深夜造访，大林又惊又窘。我诚恳地说：”大林，我理解你的难处。如今招待任务繁重，经费却捉襟见肘，光应付上级领导就已是难事，哪还有余钱款待朋友？”大林握住我的手，热情地说：”没事儿，明天我做东，咱们哥俩…还有你们局长，好好喝几杯。”突然，大林的妻子小兰从房间里冲出来，厉声质问：”李大林，你充什么大头？”大林急忙去拦妻子，却遭小兰一把推开。小兰径直走到我身边坐下，怒气冲冲地说：”趁你的朋友在这里，让我把话说清楚。”听小兰诉完苦，我才得知，大林两个月前已卸任镇长，再也无法动用公款招待朋友。外地的朋友不知情，只要到青山镇就给大林打电话。大林只好自掏腰包，短短两个月就花了一万多元。小兰苦劝他不要再招待朋友，大林却表示这些朋友都是以前招待过他的，如何好意思拒绝？劝阻不成，小兰和大林大吵一架，甚至把电视机都砸坏了。大林无奈妥协，答应以后凡是外地朋友来，就谎称自己不在青山镇，概不接待。没想到，大林拒绝的第一个朋友竟然是我，而更没想到的是，我竟然半夜三更找上门来。大林家的电视机还没修好，荧屏被砸得粉碎。小兰余怒未消，我的到来无异于火上浇油，她毫不客气地问道：”吃不到招待餐，你连觉都睡不着了吗？”我脸上发烫，尴尬地说：”嫂子，您误会了，我是来请您和大林吃饭的。”说着，我掏出一千元，双手递给小兰。小兰顿时羞愧难当：”您是客人，我们是主人，怎么能让您破费？”我动情地说：”你们两个月就花了一万多元，再这样下去就要卖房子了。我不能让老同学倾家荡产啊！”大林也深受感动，说：”好兄弟，别说招待了，明天我们一块儿吃米粉，五块钱一大碗，包饱。”我恳切地说：”明天可不能光吃米粉，大林，请你帮帮我。”我将自己的困境和盘托出，请他明天无论如何要假装招待我和周局长一次。小兰也劝大林帮我渡过难关。大林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同意。我如释重负，与大林约定了时间，留下千元钱后才返回酒店休息。
第二天清晨，大林如约来到酒店，订了包间招待我和周局长。美酒佳肴，没多久，三人都有了几分醉意。周局长喷着酒气说：”李镇长，你真够朋友。昨天你不露面，我还取笑杨秘书呢，我自罚一杯。”周局长自斟一杯酒正要喝，大林突然按住他的手，说：”我已经不是镇长了，也不想招待你们。”周局长端着酒杯，怔怔地望着大林，一时不知所措。我赶紧在桌下掐大林的腿，示意他别乱讲。大林挣开我的手，说：”老同学，别掐我了，我都快憋死了，你就让我说个痛快吧。”接着，他将实情和盘托出，最后说：”以前花公家的钱，怎么吃都不心疼，小小一个青山镇，一年就要吃掉上百万，现在花自己的钱了，才知道吃喝比老虎还要凶猛。一桌酒菜，少则几百元，多则上千元，咱一个月工资也就千把块，经得起几回吃？每吃一回，都是割我的心头肉啊！”说着说着，大林就流下了眼泪，他把一千元钱塞给我，说：”这钱你拿回去，今天算我最后一回招待朋友。以后就是天王老子来，我也只招待一碗米粉，吃就吃，不吃拉倒。”周局长放下酒杯，再无喝酒的心情。吃完饭，车子也修好了，我和周局长重新上路。经过大林这一番话，我已是心如死灰，对办公室主任之位不抱任何希望。周局长却突然问我：”小杨，如果让你做办公室主任，你能替我封住多少嘴巴？”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局长，您说什么？”周局长感慨地说：”吃喝猛如虎，大林的话振聋发聩啊！我们局吃得比青山镇还厉害，明年我准备削减一半招待费。你要帮帮我，咱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既要封住食客的嘴，又要尽量不得罪那些贪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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