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心伤 (一)
这是我作为律师代理的唯一一起在监狱开庭的离婚案。他因犯故意伤害罪被判无期徒刑,因狱中表现良好改判为有期徒刑,仍需在狱中服刑十三年。而她,同样因同一罪名入狱,因刑期较短已获释。他们都是北方人,结婚十年却从未有过夫妻生活,最终是她提出了离婚请求。
那天的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正如她沉重的心情。她一路上沉默不语,心事重重。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悄然留下,或许那三年的狱中生活让她迅速成熟。我释然了,其实他们和我们并无本质区别,只是曾在人生道路上迷失过方向。重要的是,他们选择了在跌倒后重新站起,若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有,那才是终身的罪过。
法庭设在监狱的接待室里。当他们一见面时,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而她则忍不住落泪。岁月的沧桑同样刻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但我深知,在感情上他始终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他们本是青梅竹马,却在谈婚论嫁时遭遇双方家长的激烈反对。她的父亲甚至将她许配给当地富户,她不愿屈服,求他帮忙。于是,他们瞒着所有人偷偷领取了结婚证。当那家人不断上门纠缠时,他们一怒之下将人伤害致死,当然,主犯是他。
十年光阴荏苒,当法庭征求他的意见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同意离婚。我理解她的选择,他也明白她的苦衷。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只会拖累她。她听后一直低着头,泪水不断滑落。他的眼圈也泛起了红晕。
双方没有任何债权债务,也没有值得一提的财产。最终,他们协议离婚。准备在庭审笔录上签字时,她因为没有带笔而犹豫了一下。他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已掉漆的钢笔递给她。她默默接过笔,签完字,然后还给了他。”我不要了,这是你以前送给我的,现在作为我唯一的财产,送还给你,请收下。”说这话时,他强忍着没有看她一眼。她紧紧握住那支还带着他体温的钢笔,仿佛握住了过去恋爱时的温馨回忆。她的脸上早已泪痕斑斑,眼神有些恍惚。
走出接待室大门时,管教干部叫住了她,说能否把笔还给他,看得出他其实舍不得。她可能不知道,他在狱中每天都给你写信,只是从未寄出。他之所以能减刑,也全靠这支笔。除了每天给你写信,他还用它练习书法,写忏悔录、改造心得、诗歌、小说……
她愣住了,随即泪如雨下。”好了,回去吧,记得常给他写信,多给他些鼓励。即使以后不是夫妻,也还是朋友。”我安慰她道。她用力点头,哽咽着说:”我会的。”
(二)
这是我代理过的唯一一起杀妻案。在南苑服装皮革城的一家小服装公司里,尽管已是晚上九点,老板仍在命令员工加班赶制一批服装。
他和她曾是恩爱夫妻,都在这家小公司工作。她36岁,他33岁,结婚三年却已有两个孩子,一个7岁,另一个刚满2岁。显然,他们是未婚先孕。若问为何未婚先孕,还要追溯到十余年前。那时他家境贫寒,幼年丧母,父亲续娶后不久因意外瘫痪,后母不仅不帮忙,反而时常虐待他。她看不下去,经常照顾他,他视她为姐姐。16岁那年,他跟着她去广州打工,两人同吃同住,共同练就了一身裁缝手艺,日子逐渐好转。但不知不觉中,两人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后来他们有了孩子,生活幸福美满。来到北京发展时,由于人生地不熟,进了这家小服装公司。公司采用计件制,他们配合默契,她负责划线,他负责裁剪,是绝佳的搭档。
案发当天,大家因加班而疲惫不堪,天气闷热难耐。他莫名烦躁,只想快点完工回家休息。她累得直不起腰,他催促时她瞪了他一眼,他爆了句粗口,她也回骂了一句。他突然鬼使神差地用剪刀丢向她,本意是惊醒她,没想到剪刀重重刺入她的腹部。她”哎吆”一声倒下,他慌了神,哭着说”老婆,我不是故意的”。她因疼痛昏迷,清醒时也反复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工友和老板将她送至镇卫生院,但因医疗条件有限需转院。途中她停止了呼吸。她的死被定性为故意杀人。法庭上,他反复说”我不是故意的”,但公诉人指出,作为裁缝他应知剪刀自重和危险性,这是间接杀人。他未作任何反驳。
我为他做罪轻辩护,找出所有有利证据,她的父母也未要求赔偿,反而写了谅解书,恳求法院从轻处罚。他感激我的辩护和岳父母的谅解,眼中却只有泪水,反复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
最终,他被判处有期徒刑九年。后来我问是否上诉,他面无表情地摇头:”就算判死刑也没意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查字典带来:无言的心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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