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诸城有一位名叫罗生的书生,他聪慧好学,手不释卷,年纪轻轻便以文采诗名闻名乡里。这日,罗生外出访友,日暮时分才归。行至途中,突然狂风骤起,阴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在这偏僻的荒郊,没有村落,也没有人家,他不禁茫然四顾,不知何处避雨。就在迷蒙的雨幕中,他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凉亭,便急忙奔去。
当他走进亭内时,竟发现一位少妇也在那里躲雨。那少妇仪态万方,袅娜动人,细长娥眉下双眸清澈如泉,流光溢彩,摄人心魄。罗生虽是正人君子,平日里守身如玉,但面对如此天仙般的人物,也不禁怦然心动。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四十二章经》中的教诲:“若非夫妻,对所有的女性应生恭敬尊重之心,不可生邪淫轻慢之心。见到年长的女性,就当作自己的姐姐一样;见到年少的女性,就当作自己的妹妹一样,见到年幼的女孩就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这番话让罗生心潮渐平,他正襟危坐,闭目观心。
那少妇也察觉到亭中有人到来,一看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书生,心中虽有些忐忑,却没想到这位儒生如此文质彬彬,在这荒郊野亭中竟对她视而不见。她心中十分奇怪,暗想:“像我这样的容貌,平日里走到街上总能引得无数男人驻足,可眼前这位后生却对我视若无睹,难道真有柳下惠这样的君子?”再看那罗生,心如止水,泥塑木雕般坐在那里,她不由得“扑哧”一声轻笑起来。
罗生正在静坐之际,忽听得那妇人如莺啼般轻笑,竟又自作多情,误以为少妇有意于他,心湖再起涟漪,险些不能自持。就在这时,他猛然想起圣贤的教诲:“这个淫心一生起,则寡廉鲜耻、伤风败俗、大损阴德的事情,都会跟着起来了啊!而这个淫心若是一转,则保全名节、种德造福、感动人天的事情,也都会跟着转动了啊!做人或是做禽兽的关键全部都在这里,所以怎敢不认真地猛醒觉悟呢?”情欲之火再次被理智的冷水浇灭。
夜幕已深,大雨依旧滂沱,冷风从四面八方吹入亭中,二人皆感寒气侵骨,不住地打着寒战。他们心中都不约而同地想:“这样凄风苦雨的寒夜,若能相依相偎,岂不是可以驱散寒意,增加些温暖?”当罗生这样想时,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危险了,必须立刻铲除!他思忖着:“嘉言善书的警告只能压抑一时,长夜漫漫,如何能持久不动淫念呢?是否还有不动淫心的更好法宝呢?有了,有了!”罗生忽然想起老和尚传授的四觉观法门,于是闭目静坐,修持四觉观禅定法门。
在修习四觉观法门中,罗生渐渐进入清凉自在、美妙空灵的禅境,对于身边的少妇已是兴致索然。二人坐至拂晓,始终默默未发一言。这时,骤雨初歇,狂飙渐息,一抹亮丽的曙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雨后初霁,大地一片寂静祥和,正如罗生澄清无波的心境,他与少妇就这样在静谧的氛围中各自离亭归家。
且说少妇的丈夫李雍见妻子一夜未归,正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心里惦记着妻子是否在姨母家住下,或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一见妻子进门,便急切地问道:“娘子为何一夜未归,是住在姨母家了吗?教为夫好生惦念!”妇人道:“昨天日暮时分,我欲返往家中,不想遇此暴雨,一夜未息,幸亏在那荒郊遇得一亭子,便在那亭中待了一夜。”
“娘子受苦了,看你冻得哆嗦,我去拿件夹袄与你穿上。”妇人道:“妾在亭中遇得一青年书生,起先我还深恐遭受麻烦,对其怀有防范之心,不想这书生是这等罕见的正人君子,竟一夜正襟危坐,对我视若无睹。实在令人钦佩!”不料,李雍听后竟勃然变色,额上青筋暴跳,气极败坏地说:“贱人,这样的浊世,哪有如此洁身自律的君子,你们孤男寡女在那荒园亭中过夜,又没有第三人看见,若说没做那苟且偷合之事,谁人相信?”
妇人含泪辩道:“妾不但没有做任何悖逆妇道之事,并且一夜也未曾说得一句话。相公怎这样的狐性多疑,委屈了我不说,也辱没了那书生的清白!”“贱人休得狡辩,不管雨有多大,你也应冒雨归家!一个妇道人家,在那亭中与男人过夜,成何体统?”李雍一口咬定妻子与罗生干了那不清不白之事,怒气冲冲写下一纸休书,打发妻子回了娘家。
那妇人含屈忍辱,含泪回了娘家。这年秋天,罗生参加乡试,虽然平日里博览群书,诗思敏捷,但因用脑过度,身体衰弱,考试作文时竟因精神萎靡而文思枯竭,考得很不如意。考官阅卷时,觉得他的文章平庸无奇,决定不予录取,便将他的文章置于废卷中。谁知第二天,考官整理准备予以录取的试卷时,发现罗生的文章仍在其中。考官甚觉诧异,复阅其文,仍觉不够标准,复又置于废卷中。后欲将可以录取的试卷呈给主考官时,发现罗生的考卷又在其中。考官乃细心之人,心想其中必定有什么因由,就把考卷暂时搁置在一边。
夜阑人静之时,考官思忖着白天的怪事,久久不能入睡,豁然间闻得异香满室,室内光明如白昼。只见一位白衣大士翩然而至,和蔼地说道:“这位罗生乃饱学之士,只因劳倦过度,为文一时不能尽如人意,其操行高洁,襟怀坦白,可为世人的楷模,所以上天不忍弃之,故特向汝推荐尔!”考官恍然大悟,叩首行礼道:“谢菩萨指点!”一抬头,那白衣大士已了无踪影。考官想这罗生一定积了什么阴德,才蒙得上天庇佑,就把他的考卷一并呈荐给主考官,竟中七十名而登金榜。
罗生考中以后,某日与众位中榜考生一起拜谒考官,恰巧那位少妇的丈夫也是同年考取的,亦同时在坐。考官设宴款待他们,谈得很是投机。席间考官问罗生:“先生不知积了什么阴德,我几次欲将你的考卷置于废卷中,又几次蒙菩萨庇佑重又自动置于录取考卷中?”罗生想了想说:“在下平日里倒也没积什么善行,唯有一次在夜间亭中躲雨时见色不乱,当觉良心上有些宽慰!”遂将当时经过的情形,又从头到尾详细说了一遍。
考官听了,不禁对罗生肃然起敬。在座的李雍却脸色突然变了,既惭愧,又悔恨。惭愧的是不该把君子当小人;悔恨的是不该贸然休掉妻子。他连忙站起来向罗生深深作了一揖道:“罗兄,我错了,深为羞惭!罗兄那次雨夜所遇妇人就是拙内,当拙内归家后将那晚情形告诉我,我竟不相信天下还有这样的高洁之士,一时误会气愤之下,疑妻不贞,将她休回娘家。刚才听罗兄一番讲述,方知罗兄与吾妻确是清白的,现在,我只有深深忏悔过去的鲁莽轻率,并向您谢罪!”说完,倒地向罗生拜了三拜。
考官见两位当事人在自家中巧遇,大感惊奇之余,又对李雍说:“现在既已证明你妻子的清白,误会冰释,何不快快接你妻子回家,破镜重圆!”李雍点头称是。回家以后,李雍便硬着头皮,一脸惭愧地来到岳家,求得岳家和妻子的原谅,并把妻子接回了家中。李雍这次应考,不仅金榜题名,且在无意中巧遇罗生,证明了妻子的清白而获破镜重圆。因此,阖府上下,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珍肴玉馔罗列满桌,以庆双喜临门。
他们因为仰慕罗君高风,决定宴请罗君以表敬意。罗君应邀至李府赴宴。李君的胞妹,姿容婉丽,气度清雅,出落得玉树临风般楚楚动人,年方二九,尚待字闺中。她钦佩罗君的人品,又在珠帘后窥得罗君英俊儒雅、风采不凡,顿生爱慕之心,向其兄表示愿意嫁给罗君。从此,罗李两家永结秦晋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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