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孔自从离婚后，对前妻的厌恶几乎到了极点。这种厌恶并非一时兴起，而是从离婚前就已埋下。离婚时她那哭闹上吊的戏码，更是加剧了他的反感。离婚整整十二年，她从未消停过一天，不仅骂他，还骂他后来的妻子，甚至把他父母也搅得不得安宁。老孔去看孩子时，她从未给过他好脸色，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对他恶语相向。他从不反思自己为何从一个温柔美丽的姑娘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也从未想过如何解决这令人心烦的困境。他高高在上，冷眼旁观她怨天尤地，日子越过越惨，而他心底却隐隐感到一丝快意。尽管她越惨，对他的诅咒就越恶毒，这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但他却任由这一切继续下去。
老孔对前妻的厌恶，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儿子的爱。他内心深处对儿子怀有愧疚，因此一直出手阔绰。儿子大学还没毕业，就磨着他要一台奥迪车。他还抱怨说以后养车要花很多钱，每个月给的生活费不够用。老孔毫不犹豫地说：“那一万，一万够不够？”儿子沉默不语，老孔又主动加到了一万二。他开始长篇大论地教导年轻人要学会自食其力，可话还没说完，儿子就打断他：“我去洗澡了。”儿子在科技园上班，有一天老孔过去办事，顺便去看望他。儿子穿着工装，脖子上挂着工作卡，看起来十分专业，这让老孔越看越喜欢。他看到车里有一箱荔枝，虽然自己不爱吃，但还是提议搬到车上去。儿子不要，但说话时有些紧张。老孔追问：“你不是最喜欢吃荔枝吗？”儿子却说现在不喜欢吃了。老孔坚持要搬，儿子才说今天没开车。“车呢？”“送去保养了。”这才几天就保养？老孔直觉儿子在撒谎。他没有再追问，不愿惹儿子不高兴。
又过了半个星期，老孔出去吃饭，无意中看到儿子在挤公交车。他感到很困惑，这小子是怎么回事？车还能出什么问题？老孔想不出这里面有什么隐情。他开始思考，如何委婉地询问，既能让儿子说实话，又能推心置腹不伤感情。这么一想，他更加恨前妻，要不是她每天挑拨离间，他在儿子面前也不至于如此小心翼翼。
两天后，老孔在路上碰到了儿子的车，车开得又慢又笨。他一脚油门超上去，发现开车的是他前妻，副驾上还坐着一个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人。两人谈笑风生，完全不顾后面车辆的急躁。老孔顿时怒火中烧。儿子遮遮掩掩，原来是在劫父济母。难怪他要奥迪车，适合中老年女人。他用自己的钱给前妻买车，提高她在婚嫁市场上的身价，支持她谈恋爱，这儿子养的，怎么这么能坑爹。老孔回去就给儿子打电话，质问：“你车呢！”儿子说：“在家里。”老孔问：“你上班怎么不开？”儿子答：“有时候开。”老孔追问：“有时候？那别的时候呢？”儿子不说话。老孔说：“我今儿都看到了啊，你从我这儿骗钱买车给你妈开，让你妈谈恋爱有面儿，是吧？我还养你这儿子做什么？”儿子喊：“我叫你养的啊？”这次真把老孔气坏了。他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却过不去。过几天他又担心儿子生气了，是不是真不认他这个爹了，是不是伤心了。你看这也不来个电话，倒是服个软呀，服个软他好给他生活费呀。儿子硬气得连生活费都不要，老孔反而蔫了。气的时候他想，去把车要回来，把这些年给他的生活费都要回来。一秒钟后他又想，自己都上年纪了，还作什么妖呢。最后想，真凄凉。挺了两个月，老孔先受不了，主动打了两万块钱到儿子卡上。他等儿子电话，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直没有来。他心里空荡荡的。就这样僵了半年，一天正在开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还有录像，老孔正在讲话时手机亮了，一看是儿子。他什么也顾不上，拿起手机就钻出会场。儿子说：“爸，我妈要结婚了，通知你一声。”“啥？”“我妈要结婚了。”老孔不知道说什么，这会儿才想起来会场还在录像，几百人等着他。他讪讪地说：“好，我等会儿给你打过去吧。”他坐回主席台，看了两分钟稿子，才找到刚才讲到哪儿。全场静默而尴尬地等了他两分钟，会场溅起细语，大家都觉得他出去了一趟，回来老了半截。
老孔决定约儿子出来好好谈一谈。儿子答应了。两人各自僵硬地坐着，大眼瞪小眼。老孔打破沉默：“说吧。”儿子问：“说什么？”老孔：“说车子的事。”儿子悠然地答：“车子你送我了就是我的，我给谁开不是我的自由吗？”老孔：“你明知道我烦她。”儿子：“你烦她什么？你为什么烦她？”老孔：“你这些年来花费都是谁给的？就凭她，她养得起你吗？”儿子：“你不就是有钱吗，你对得起我妈吗？”老孔：“你天天被她洗脑……”儿子：“我写作业谁盯检查？我生病谁守着？我吃饭谁做的？我睡觉床谁铺的？12年来是谁在陪我？这是能用钱来衡量的吗？当初你们离婚时就因为你那个女的不让你要我，你就不要我，那时候你心里有过骨肉亲情？”老孔低声说：“我没有争你的抚养权不是因为别人，是因为我太忙了，你妈带你更合适。”儿子：“你到底讨厌我妈什么？我妈哪儿做错了？”老孔：“你看她像个女人样吗，天天除了说我的坏话还干过什么好事？”儿子：“你做错了事还不让人发牢骚？发牢骚是错，你的错就不是错。”老孔：“行，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儿子：“你越讨厌她，她就越恨你，你们要互相讨厌到什么时候？你有没有想过，她到现在还放不下，都是因为她没有找到自己的幸福。她要是成个家，日子过好了，她还会像这样揪着你的过错不放吗？所以你要成全她，而不是巴不得她越过越惨。她过得不好，你又有什么好处？”老孔笑了：“嘿，一套一套的……她现在找的是个什么人？”儿子：“一小学老师，人挺好的。”儿子问老孔来不来参加婚礼，老孔说不去。这时儿子说了一爆炸消息——老孔这些年给儿子的钱，他都存起来了，够一套房子的首付，他用自己的名按揭了一套房子给前妻住，因为继父当初离婚把房子给了前妻。
老孔一个人在路上开车，从白天开到黑夜，也没缓过神来。这些年竟然给了儿子那么多钱？他都不记得了。这孩子竟然在外面勤工俭学？了不起，又叫人心疼。他妈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孩子这么贴心贴肺对她好？这是老孔第一次反省，第一次自责。以前确实太混，不知道天高地厚，以为有钱就是一切。遇到问题他何时想过解决？他有钱，问题都不是问题。现在他老了，开始儿女情长了，才发现钱不是万能的，至少不应该是被放在第一位的。想了半个多月，老孔给儿子卡上打了十万块钱，留言：给你妈的贺礼，你自己的日子也别过得太苦，我永远是你爸爸。儿子回了微信：谢谢爸。几天后老孔决定去前妻的新房子。房子是新的，家具是新的，前妻也焕然一新。她脸上竟然有了笑容，还懂了待客之道，给他倒茶喝。她头发烫了，一身新装，笑盈盈的有点老婆的样子。老孔一时间有点不适应，适应了一会儿感觉很好。怎么早不这样？他竟然都没儿子明白，他抛弃了的战友，不应该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而是帮她打点好重新找到幸福，她先过好了，他自己才有幸福可言。这些年他自找烦恼，针锋相对，直到今天才在一个孩子的帮助下豁然明朗。出门时，前妻和丈夫一起送他，老孔半是欣慰半是揶揄：“儿子教育得好啊，这些年辛苦你了。”前妻说：“都不容易，你挣钱也辛苦，什么时候都没亏待过他。儿子，过来送送你爸！”小孔应声而出，把老孔送到楼下。他说了有史以来最让他百感交集的一句话：“爸你也别太累了，你看你头发都白了一半。”父子俩相视一笑。老孔上车，眼泪毫无预兆，浸湿眼眶。这场战役，殃及三代，历时半生，竟猝不及防以美好完结。他手握引擎，缓缓地，重新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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