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未曾返乡过春节,这种寂静的年味让我这个习惯了除夕夜喧嚣的人感到些许陌生。长辈们常说,过年就是要凑个烟火气,我起初并不十分理解。若真是有人相聚便算过年,那春节的存在似乎也变得有些无足轻重。在我的认知里,年始终是一种神圣的仪式——当然,这绝非因写作此文才产生的感受。
小时候,老家路途遥远,我们总要提前两三天启程,才能赶上除夕夜的团圆饭。在我家,这顿年夜饭始终由婆婆——也就是奶奶掌勺,从我出生起就没变过。她似乎总能准确把握我们每个人的口味偏好,十几个菜道,道道都恰到好处。我虽常惊叹于她的烹饪效率,却从未深究,只当是熟能生巧罢了。直到后来读到老舍先生的《北京的春节》,才惊觉北方准备年节的时间竟如此漫长,便急忙向长辈求证。虽然我们家是南方客家人,但鉴于各地习俗差异,我就以客家为例谈谈春节的习俗。
客家人的年从农历腊月二十四正式拉开序幕。大约是为了呼应”腊”字的含义,老人们会在十二月份就开始腌制腊味,什么腊肠、腊鸡、腊鸭等等,你总能在客家人村落的每户人家院子里架着的竹竿上发现它们。这些腊味的味道与市面上的咸肉别无二致,都是将新鲜肉类腌制后风干而成,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食材的来源了。
卯时未至,公鸡便开始打鸣,此起彼伏的鸡鸭叫声从院子里传出来——想必是在宣泄爷爷这么早叫醒他们的怨气吧。我曾天真地认为自己能与动物沟通,能与我的本命鸡成为朋友,所以当长大后来到老家,看着爷爷杀死一只只活生生的鸡时,我感到十分难受。可每当品尝到那鲜美无比的鸡汤时,我又不禁自问,这或许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鸡汤鲜美醇厚,鸡肉多汁嫩滑,大概因为我是最小的嫡亲孙子,又可能是因为其他哥哥姐姐都不爱吃,我总是能将碗里装满鸡腿鸡翅。咬一口下去,油脂在口中迸发,肉质松软细腻,入口即化,幸福的信息素在味蕾间释放,我不禁好奇婆婆究竟用了什么魔法,或许正是大铁锅的神奇魅力吧,平时在家里要用高压锅炖上几轮的肉,在老家却能在一次烹饪中就品尝到极致美味。
如果说大年三十的早餐和中餐都十分简朴,是为了准备除夕夜那顿丰盛的团圆饭,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喝上几碗热气腾腾的高汤,吃上几颗百吃不厌的肉丸鱼丸,围在大屁股电视机旁看上一整晚的春节联欢晚会,那么大年初一的早餐便是一种独特的习俗了。
这种习俗或许客家的每个人都知道,但若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可能大部分人都答不上来。我也曾向自己的长辈们询问,他们只回答从小如此,便不再多言。我虽有些泄气,但仍不甘心,于是上网查阅资料。原来这种习俗源于一个感人至深的传说:客家人居住的某村有个老人,育有十几个孩子,长大后都各自成家。有一年除夕夜,每个儿子都想到:我不请父亲吃饭,其他兄弟会请的。于是,每个儿子吃完团圆饭后,都没有一个人叫上自己的父亲。老人悲愤交加,大年初一便到一座庙里出家了。他还对子孙发誓:”凡我子孙,年初一与我食斋者,发达吉昌;不与我食斋者,早死早亡。”他这样做,是为了教育子孙要孝敬奉养老人。从此,每一年大年初一的这一天,许多客家人便开始吃斋了。
如今回想起小时候的春节,思绪依旧纷飞。一家人围着一个装满烧卷子、阿格子、糖花生、兰花根、豆韧糖等各式果品的果盘,聊上一下午的天。大概是我的魅力不如小时候了吧,那番热闹的场景也渐渐定格在回忆里,并未随我远行。
冯唐曾在《北京三部曲》中写道:”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忘掉或者当成公理好了,别和自己较劲。”我也曾用这句话来解释”过年就是凑个烟火气”,尽管并不十分认同,但听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后来我才逐渐明白,烟火气,就是厨房里用柴火烧出来的气息,长辈们寒暄时香烟燃起的气息,热腾腾的菜肴端上桌时冒出的白气,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时散发的人间温情。
正是因为这烟火气,所以回家过年才显得如此珍贵。后来啊,后来,此时独自坐在书桌旁的我,更加懂得珍惜每一次团圆的机会。
原创文章网址:https://www.gushiio.com/zuowen/gaozhongzuowen/4443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