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亲眼见过一整棵盛开着栀子花的树，却总能在那沁人心脾的香气中，唤醒一段深藏心底的回忆。如果记忆有色彩，我想它一定是纯白的，如同栀子花一般，清新而温柔，带着岁月的芬芳。
又是一年栀子花开的季节，家中早已摆满了几朵清晨摘下的栀子花。馥郁的香气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温柔地包裹着我，让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双眼朦胧间，我仿佛看见了六岁时的自己。我蹦跳着奔向外婆家，一路上哼着歌，越靠近外婆家，那股浓郁的香气越是清晰，令我好奇而沉醉。外婆是个胖胖的妇人，总爱静坐在院子里一把古老的椅子上，没事时便那样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我一出现，她便欢天喜地地站起来，笨重地打量着我，目光温柔如水，仿佛在端详一件珍宝。我扑进她的怀里，双手环着她的腰，她的腰很粗，那时我总以为她是如此健壮。几朵折下的栀子花静静地摆在小桌上，悠然散发着香气，清新而浓郁。外婆笑眯眯地看着我：“外婆给你戴花好吗？”我兴奋地点头，纯白的栀子花带着迷人的香气，轻轻藏进我的发间，我既激动又小心地跳着，生怕一不小心这朵花就掉了。外婆满意地看着我，眼神有些迷离，也许她想起了自己的儿时。
思绪飘散，又悄然回到现实。我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怀念起那个坐在院子里的胖胖的妇人。
外婆年轻时便守了寡。外公曾是村里的干部，家境尚可，但在文革时蒙冤，本就孱弱的身体又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最终重病早逝，留下外婆独自抚养五个孩子。外婆坚强地挺过了那段艰苦的岁月，直到七十岁才得以享清福，但大家都看得出来，她过得并不开心。也许是思念早逝的丈夫，又或是想念远方的孩子们，她总爱静坐在院子里，等待着什么。
我轻轻捧起一朵栀子花，靠近鼻尖，又嗅到了一段忧伤却依旧温和的岁月。那也是一个栀子花开的季节，外婆病重。这病来得突然，还未曾折磨她太久，她只是无力地躺着。院子里不再有那个安静的身影，我猛地意识到，那把椅子上可能再也不会有人坐了。我慌张地跑进病房，母亲正趴在外婆床边浅浅地睡着，脸上干涸的泪痕清晰可见。床头柜上不知何时放了几朵新鲜的栀子花，馥郁的香气轻易盖过了病房里的药水味。“你外婆最喜欢栀子花。”母亲醒来，泪痕又湿润了。她起身出去，我盯着病床上的外婆，她还是胖胖的，在我眼里却如此瘦弱。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要给外婆戴花。当一抹纯白在油嫩的绿叶中藏进外婆稀疏的头发间时，我在她耳边轻语：“外婆，我给你戴花了，真漂亮。”外婆的嘴角轻轻动了动，我相信她是想笑了。后来我知道，栀子花的花语是坚强，是永恒。
从记忆中回到现实，我又看见了栀子花。我手中的这朵纯白的花啊，像极了当年我头上的和后来外婆头上的那抹馨香。栀子花开的季节，总是触动记忆最深处最柔软的角落，那里啊，也种着一丛栀子花。我的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把那朵花戴在了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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