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场奢华的饭局上，雕花红木餐桌上围坐着八九位商界精英，他们身体前倾，目光汇聚在主宾身上，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主宾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干部，他靠在椅背上，声音洪亮而富有感染力，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一个三十多岁、身材矮胖的商人身上，矮胖子立刻凑上前去，点头哈腰地倾听。然而，主宾却突然爆发，劈头盖脸地训斥道：“你真的是什么都不懂！胡来！有你这么做事情的吗！……”矮胖子先是一愣，随即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说：“您批评得对！是，是！我自罚一杯。”李青山坐在矮胖子旁边，假装低头吃饭，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自己的餐盘，显得有些不自然。这一桌的商人们大多和他一样，内心都藏着不为人知的算计。
很快，有人为了活跃气氛讲了个笑话，试图将刚才的尴尬气氛驱散。这一举动仿佛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了一丝涟漪，但什么都没能真正改变。李青山坦诚地表示，自己也曾“装过”。他解释道：“作为一个商人，我毫不掩饰。但是和小姑娘买个LV拎出去炫耀不一样，她们是为了面子，我们是为了办事。而且有时候，我们并没有选择。”上个月，他请一位“衙门里的人”吃饭，这种场合有着一套特殊的规矩。有的商人会选择敏感地指定用餐地点，而李青山则按要求将车开到了北京郊外的一个仿古中式茶庄。尽管装饰普通，但他仔细观察了主宾位置是否朝向门开的方向，因为他知道，官员们不会坐在门开后一眼就能被看到的位置。他强调，自己并非来行贿，但在当前环境下，商人和官员的接触都格外谨慎，大家都得懂得分寸。
落座后，李青山小心翼翼地顺着对方的话说，但又不敢过于刻意。他擅长的话题就多说几句，不擅长的则认真倾听，时刻关注对方的反应。他坦言，一般不会在餐桌上谈论具体的业务，只是通过这种方式熟悉人脉，让人家记住自己。尽管内心充满愤怒，他仍保持着表面的淡定。当服务员询问收费标准时，他平静地说：“行啊，按你们规矩来。”这顿饭最终花费了七万元。宾主相谈甚欢，直到分别时，李青山脸上的笑容才消失殆尽。他狠狠地甩出一包烟，拿出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又狠狠地吐出，仿佛这样才能发泄积压的怒火。
“我真不是求他办什么具体的事。”李青山叹了口气，“你知道我们公司的业务要和多少个部门打交道吗？需要盖多少个章？受多少个有关部门检查？公司小的时候担心做不大，业务做大了更担心，不知道哪一环不得体就会卡住。我这是广结善缘啊。”他感慨道，联想的柳传志也曾“装”过。李青山并不是最委屈的人，就连开头提到的那个矮胖子也不算。如今，企业家的称呼并不高贵，原罪论、炫富说等负面标签就像泥巴一样粘在他们的脚底，怎么也洗不干净。李青山不爱抱怨，至少现在政府在鼓励民营经济发展，承认他们在解决就业、拉动经济增长方面的重要作用。他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个商人，但和国有企业、政府官员相比，他仍然觉得自己矮了半截。
“央企定义自己是国家长子，政府官员更得当长辈敬着。”李青山开玩笑说，搞民营企业的就像那个庶出的孩子，有地位没有？有！地位多高？得看人眼色。他到过世界很多国家，看到当地合作伙伴和政府打交道的方式，总觉得很不习惯。一次在欧洲，一个政府部门官员来企业考察，临近午饭时间，企业竟然也没客气，让对方直接走了。“他们社会发展阶段和中国不同，市场经济比较充分。企业发展靠法来规范制约，靠市场机制优胜劣汰，而不靠人。不需要讨好谁，比较轻松。”李青山说。在中国这种环境下，谁能不“装”？他反问道：“你说柳传志有没有装孙子的时候？”
比起他们，最早一辈下海经商的企业家，我们装的痛苦程度可能还不及他们。这个一手创建“联想”的企业家，在最初的时候，也不得不“装孙子”。《联想风云》中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柳传志和王柯一同来到“中仪”公司，一个想卖电脑，一个想买电脑，却要低声下气地请求第三者“中仪”批准。因为政策原因，“中仪”掌握着买家的购买指标。工作人员满脸不屑，瞪着柳传志问：“你到底是外商还是中国人？要不你就是代理吧？”柳传志陪笑道：“对啊，我就是代理。”工作人员却说：“代理就是外商。出去！我这个楼不能让外商进来，你给我出去！”众目睽睽之下，柳传志灰溜溜地退出门外，站在屋檐下大口喘气。多年后，柳传志仍记忆犹新：“我实在受不了，这对我来说是很屈辱的一件事。当时我已四十几岁了，当着那么多人……在科学院时哪里受过这个？”那是个靠批文、指标做生意的时代，商人的自尊在计划经济的体制下渺小得如同一棵小草。
如今的商业大佬们，不但自己要经常“装”，也遇到过很多“装”的人。冯仑曾讲述过一个“感觉不太好”的学先进故事。海南泡沫最鼎盛时期，信托公司最红火，老总是当时最有钱的。比如海南港澳信托投资公司，牛到所有人都想见他们，但老板却总是见不到。他和潘石屹那时很年轻，有理想，想学先进。好不容易有一天见到港澳信托公司旗下一个公司老总了，人家离着好几米的距离跟我们谈话。那时候我们就是几个小孩，想学点生意经，跟他请教公司怎么办。他呢，说了一通，包括怎么打牌之类的。见完他出来，他们兄弟几个面面相觑，感觉不太好。
当红的信托公司高层装神秘，小的创业者装谦卑、装隐忍、装好脾气，即使同一个族群，在不同发展阶段，戴上的面具也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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