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她静坐于自家客厅的木椅上,心中忽有影子掠过,宛如燕尾轻点湖面,眼底的湿润层层漫开,往事便这样被悄然唤醒……
那时,她十七岁,穿着塑料白凉鞋和蓬松袖的连衣裙。胆怯而羞涩,从未敢直视男同学,至多偷瞥一眼,便慌忙躲开。
九十年代初的学校,食堂简陋而拥挤,学生们用白色搪瓷饭缸子盛饭,排成长长的队伍。女生队伍单列,男生队伍却分作四支。每次排队时,总有一个安静的男生,与她并肩前行,一寸寸随队伍移动。她记得,他常站在食堂前的报亭下看报,而当她扭头时,他已悄然排在她左侧,与她齐平。在那些喧闹的男生队伍中,他的安静与儒雅,恰似盛夏院角的茉莉,不张扬却令人心生欢喜。
有一次,她放学后贪玩,回来时食堂已近关门。她手握饭缸子,飞奔至食堂门口,看见他在报亭下看报,手边放着一个缸子。她心想,他真用功,吃过了还在看报。透过报纸边角的橱窗玻璃,她迎面撞见他的目光,朦胧而深邃,如峡谷深潭。空荡荡的食堂里,只剩一个穿白大褂的打饭师傅,她打完饭,一扭头,发现他在身后排队。师傅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似乎将他们视为早恋的学生,相约外出疯玩才回来迟了。她莫名困惑,他也不解释,只羞赧地笑笑,用食指抵住鼻梁上的镜架。回去那晚,她睡得很浅,总觉得太巧了,他一定是在等她,在报亭下等她,否则为何不早打饭,偏要挨那顿训斥?
她娇小清瘦,步履轻盈,在校园的林荫路上,如粉蝶般低低飞舞,格外引人注目。
后来,她收到了许多高年级男生的情书,信中无一例外地炫耀自己在学生会中的职务、特长与成就。她私下询问,写信的人里,没有一个是他。她失落了,或许,这只是一场错付的自作多情。
过了暑假,她已升入二年级,有了不错的男友。他则即将毕业。一天课间,他陪男同学到前排借书,毕业班要集中复习,下学期便是实习。前排同学与他们交谈,空气中仿佛游移着几丝离别的叹息,如茶到腹中残留的苦涩,虽抓不住,却感觉得到。忽然,他转身含笑对她说:“我去过你住的那个镇子。”是今年的暑假,他坐船一路打听,终于到了你家门口,还听见了琵琶曲,不知是谁家录音机里传出的。那真是个好地方,像姑苏老街,人在船上,岸上是人家,街铺……难怪总觉得你像苏州的茉莉。她心头一惊,茉莉?那曾是她在心底给他的比喻。他不知此刻她是夜幕下的大海,暗流汹涌,拼命遮掩。他说:“回去时,月亮已很高很高,幽怨的琵琶曲一截截传到湖面,我想起了张继的《枫桥夜泊》……”
那一天,她不知如何才熬到晚上。望着窗外的朦胧月色,眼中泛起泪光。叶芝的诗句涌上心头:“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的脸上痛苦的皱纹……”是啊,那么多男孩写情书,试图从纸上走进她的心。只有他,冒着酷暑,乘船绕过十八道弯,寻找她和她的小镇;只有他,如此喜欢她小镇里的小河、石桥、桥下的月亮、空气里悠扬的音乐……她不知此刻该喜悦,还是该悲哀。仿佛在苏州,在小桥流水的街角,她走过,没有看见他;她远远回头,他从灯火阑珊处走来。是一路,却终究没赶上。
过了一年,他们即将毕业。他班上举办毕业联欢,前排同学拉她去凑热闹。节目快结束时,他上台,献唱一首《姑苏行》:“第一次遇见你,是在那姑苏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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