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年间，应天府向东三十里，坐落着一座灵古寺。寺中的僧侣们平日里吃斋念佛，敲击木鱼，修行佛法；而每当有法事之时，便要为亡魂超度，超脱轮回。这年秋天，应天府西郊悄然开了一家酒楼，其异乎寻常的景象引起了灵古寺方丈释空和尚的注意。这家酒楼的老板非同一般，竟是一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他当兵时杀人如麻，如今开起酒馆，更是发挥其特长，亲自操刀杀猪宰羊，手法干净利落，令人胆寒。酒楼最吸引人的招牌菜是现吃活杀，无论是猪牛羊还是鸡鸭鹅，都是活生生的，只要客人看中，便当着客人的面一刀杀掉，再剔骨割肉，现做现吃。在每次杀戮之前，老兵总要念叨一句话：“猪啊猪啊你别怪，你是阎王的一道菜。”这种食材的新鲜加上强烈的感官刺激，使得酒楼开业仅一个月，便宾客盈门，生意兴隆。客人们给这位老兵起了个外号，叫作瞪眼张。
这天，灵古寺方丈释空和尚穿过应天府，特意前来劝告瞪眼张不要再杀生。瞪眼张正忙着做菜，耳边听着释空和尚的絮叨，心中十分恼火，一刀将案板上的羊腿剁作两截，怒吼道：“没有老子当年在沙场上杀死那么多敌人，哪有如今的安定生活？不杀这些畜生，人们只吃素，跟你们和尚有什么区别？我杀的无论是人还是牲畜，都是命里该死的。不要再嗦！”说完，瞪眼张大踏步走出厨房，来到后院。院中躺着一条被捆绑的肥狗，旁边还站着几个醉醺醺的客人，他们都是前来观看杀狗的。瞪眼张冲几位看客作了个揖，然后操起屠刀，按住狗头，嘴里念叨：“狗啊狗啊你别怪，你是阎王的一道菜！”话音未落，瞪眼张手腕微微一动，屠刀在狗脖子上轻轻一抹，鲜血喷涌而出。几个客人叫起好来，尽兴之后，纷纷返回屋内，静候美食上桌。释空和尚双手合十，低声念叨：“罪过罪过！”然后冲着狗念了一段经文，离开了瞪眼张酒楼。
瞪眼张早年背井离乡，前往边关当兵，征战沙场十余年，回到家乡时已经三十多岁。家里人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他一个，无牵无挂。自打酒楼声名远扬，瞪眼张也积攒了不少银子，便托应天府的快嘴媒婆说媒，娶了一个自幼双亲病故的姑娘，名叫巧珍。两人婚后夫妻恩爱，感情深厚。第二年，巧珍就给瞪眼张生下了一个胖小子，瞪眼张喜不自胜，给儿子取名宝儿，视若掌上明珠。在给宝儿办满月酒的时候，释空方丈不请自来，再次劝告瞪眼张不要再杀生。大喜的日子，瞪眼张不好发作，便敷衍道：“宝儿刚出生，身子金贵，听不得猪嚎狗咬驴叫唤。就听大和尚的，也为了我这宝贝儿子，今年我不再杀生。”释空和尚正要说以后该当如何，瞪眼张已经转过身去，跟众人喝起酒来。释空方丈无可奈何，摇摇头走了。
宝儿生得浓眉大眼，与瞪眼张长得一模一样，人见人爱。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家里人意外发现宝儿不会说话，也不像别的小孩呀呀地叫。瞪眼张担心起来，四处求医问药，但一年多过去了，宝儿还是不会说话。瞪眼张急了，感觉上天在戏耍自己，再加上听到流言，说自己杀生太多惹怒了老天，才生了个哑巴儿子，更是气恼万分。瞪眼张再次抄起屠刀，靠杀生来发泄心中的愤懑。然而，巧珍没有放弃给宝儿看病，她发现宝儿对外界声响有反应，耳朵其实听得见，舌头也没有问题，应该可以治好。
这年开春，为了给宝儿治病，巧珍到处打听偏方，瞪眼张便招了几个手下照料酒楼。到了秋天，巧珍回到家，却不见了宝儿，瞪眼张问孩子呢？巧珍说：“正在大夫家医治呢。大夫说，过了一年宝儿就会开口说话了。”瞪眼张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翌年秋天，宝儿被巧珍接回到家中，居然能开口说一些简单的话。但是，宝儿只对巧珍说话，一见瞪眼张到来，宝儿就紧紧闭上嘴，无论瞪眼张怎样哄逗也不开口。瞪眼张自讨没趣，觉得儿子在外治疗一年整，跟自己生疏了，时间一长就好了。
转眼到了中秋佳节，应天府的一个员外要在瞪眼张的酒楼宴请宾朋，来者多达近百人。瞪眼张掐指一算，要杀五头猪才能做够菜肴，便让手下采购来五头肥猪。绑来的五头肥猪依次躺在后院里，外围聚集了看热闹的人群。瞪眼张作揖之后，慢慢操起屠刀，嘴里念叨：“猪啊猪啊你别怪，你是阎王的一道菜！”说完手起刀落，猪血喷溅开来。瞪眼张冲坐在人群正中的员外笑了笑，然后去杀第二头猪。这时，瞪眼张无意中一回头，看见宝儿就站在不远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手上那柄血淋淋的屠刀。瞪眼张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叫来巧珍把儿子拉走，低声吼道：“别让孩子看我杀猪！”巧珍慌忙拉起儿子进入前厅。瞪眼张缓了一口气，来到第二头猪跟前，叫道：“猪啊猪啊你别怪，你是阎王的一道菜！”手起刀落，猪一刹那便停止嘶嚎……等杀到第五头猪时，瞪眼张已经筋疲力尽，围观的看客也看腻了，就回屋静候美食上桌。后院只剩下瞪眼张一人，还有几个手下。瞪眼张按住猪头，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得耳后有声音传来：“爹爹……”瞪眼张一回头，没见到其他人。他心中狐疑，再次操起屠刀，正要开口说话，只听吱呀一声，前厅的门开了，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声音再次传来：“爹爹爹爹你别怪，你是阎王的一道菜。”竟然是稚嫩的童声！瞪眼张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儿子宝儿，两只黑漆似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瞪眼张心里一紧，脸上现出极其怪异的表情来，似笑非笑，似惊非惊，手腕一软，恰巧身下的猪垂死挣扎，一蹄子蹬在尖刀上，尖刀飞起来，没入了瞪眼张的前胸……瞪眼张死了，两只眼睛仍然望着前厅。
巧珍哭成了泪人。瞪眼张的几个手下还原了当时的情境：“老爷是被宝儿那句话害死的啊！”巧珍听了不由得一惊，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宝儿从未对瞪眼张说过话，而说的第一句话竟然就间接把瞪眼张害死了。“瞪眼张你别怪，你是阎王的一道菜。”不到两天，这句话就在应天府传遍了，人们都说瞪眼张一辈子杀戮太多，被自己的儿子活活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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