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班传奇乡村夜未眠

远处的人们举止开始变得怪异起来,一个个眼球凸出,嘴角淌着涎水,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中了邪魔或是患上了癔症。爷爷猛地一拍桌子,惊呼一声”不好”,随即疾步冲向后台。在那些远离尘嚣、保留着浓郁乡土气息的村庄里,看戏曾被视为类似节庆的全民活动。若无要事,人们断然不会请戏班,非但如此,一年一度的庙会或是村里富户或显贵家中的红白喜事才是请戏班的时机。大多数戏班都是流动的,他们风餐露宿,有演出时便全力以赴,无戏时则奔波赶路,正如那句俗话——不在戏台上,就在去戏台的路上。这些铺垫,都是为了引出接下来要讲述的唱戏故事。此事源于我父亲少年时的经历,他将其详细记录下来,现以他的口吻娓娓道来。我的家乡周庄是个规模颇大的村庄,村民们大多以农为生,那段时间正值夏季双抢之后,由于村里收成颇丰,加上老太爷——也就是爷爷的寿辰,村民们一致决定请戏班唱一出河南梆子戏。老人们尤其钟爱穆桂英挂帅,那唱腔跌宕起伏,铿锵有力,听得人热血沸腾。然而,去哪里请戏班呢?这个任务交给了村里跑得最快、口才也最伶俐的周六,此人擅长与三教九流打交道,讨价还价更是拿手好戏,这样的差事自然非他莫属。据说周六背着青灰麻布口袋,带着预付的定金踏出村口时,天色阴沉。数日后一个雷雨初歇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新气息,村头几棵大树被雷劈开,凑近闻一闻,还能嗅到焦木的味道。最早发现戏班进村的是我。一行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如同根根竹筷般直直地插入村口。大约几十人,为首一人梳着大背头,皮肤白皙,一手弯曲置于胸前,另一手插在身后,身着青色长衣马褂,脚蹬镶底千层黑布鞋,约莫四十岁上下,面若冠玉,唇似丹霞,一双眼睛明亮如星。见到众人便放下卷起的袖口,拱手行礼:”今日携戏班应邀来到贵地,若有失礼之处,还望乡亲父老多多海涵。”说着深深一鞠躬,随即挥手示意,身后一个机灵的少年捧着一箱东西走上前来。唱戏之人既活在舞台的虚幻世界中,又承受着现实社会的歧视,多少有些心结。加之戏剧艺术本源于古代祈求神灵的巫术舞蹈,因此他们极为讲究规矩。这些规矩,是他们认为能保佑自己顺遂平安的仪式。作为当时社会的底层弱势群体,他们只能寄望于鬼神的庇佑。那少年捧上的正是戏班供奉的”五仙爷”。唱戏之人视身体健康、嗓音清亮为立身之本,因此对食物格外谨慎,有禁忌不食牛、马、犬、骡、雁、鸽、鸠等物,据说这样便不会生恶性疮疖。所谓五仙爷,即刺猬、狐狸、蛇、黄鼠狼、老鼠五种动物。平日里忌讳直呼其名,也不敢正眼相看,足见戏班众人对其敬畏之深。”有请白二爷入堂!保吾辈穿堂入室,诸事皆宜!”为首的大褂男人高声喊道,声音清脆悦耳,显然也是个人物。这里说的白二爷指的就是刺猬。果然,少年打开箱子,里面铁笼装着一只刺猬,戏班众人在班主带领下,一齐跪倒在它面前,上好香,口中念念有词。仪式完毕,这才算完。村长走过去与班主寒暄,却发现众人中唯独不见前来接洽的周六。想来这小子贪了余钱,又去市集闲逛了,大家无暇顾及他,只道是戏班既然来了,他的任务也算完成。”明天就是纪老爷子的寿辰了,趁着晚上把戏台搭起来吧。”村长催促道。”不急不急。”班主微笑着摆摆手,”我们还要准备’破台’。”所谓”破台”,是指新建的戏楼、戏院、会馆、庙台等舞台的首场演出前的祭礼。这个戏班规模不小,周庄在附近也算大村,如此仪式还是不可少的。戏业人称台口朝南为”阳台”,朝东为”阳台”,朝北为”阴台”,朝西为”白虎台”,俗话说”要想发大财,最忌白虎台”,因此凡是台口朝西的”白虎台”也必须”破台”,否则会招来无妄之灾。破台形式各异,简单的在后台墙上挂一红胡须代表判官辟邪,复杂的要由旦角扮演”女鬼”驱赶,再杀公鸡将血洒台周,鞭炮齐鸣即可。破台时演员不可说话,口中都叼着朱砂包,据说可避免引鬼上身。不过这个戏班的破台方式颇为特别。除了班主和那个少年,所有人都面无表情,无论是魁梧的武生还是俊美的花旦,都顺从地站在班主身后。班主叫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身形修长却面色苍白,眼神黯淡,手指点点红斑——或许是长期接触油彩致过敏。”玉,你和国民去准备破台。”班主语气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女孩机械地点头,牵着另一个高大的年轻男子,跟着村长去了搭戏台的地方。我好奇地跟着他们。临行前,我发现爷爷的目光有些异样,始终盯着班主看。班主似乎察觉到,总是低头假装不见,实在躲不过便勉强笑笑,随即转过头去与人交谈。戏台搭得很快,村里壮劳力多,两个时辰不到,台子已初具规模。我紧紧跟在两人身后,他们对搭台的村民说要准备”破台”,外人必须回避,否则轻则惹怒鬼神,重则可能招鬼附身。因为戏剧多涉及生死鬼神,那时人迷信,认为饰演此类角色过多会招惹上身,所以化妆时都要进香叩头,闲杂人等不得在场。大家知晓规矩,便一哄而散。我混在后台的底布旁,因布色深,又穿着黑色缎衣,天色已暗,无人察觉。他们向村民要了只公鸡,说是辟邪用。但等众人散去,我却看见他们宰杀公鸡后,不是将血泼洒后台或地上,而是倒提着鸡,将嘴对准鸡脖子大口喝血!我从未见过人喝生鸡血。喝完血后,两人又撩起袖子,割开手腕,将自血洒在地上,血很稠,如同调制的肉酱。做完这些,他们收拾妥当返回戏班。我躲在后台,等他们走远才敢出来,一口气跑回家,却发现爷爷不在家,说是随大伙去戏台处准备,我也被堂弟拉了过去。夜色很快降临,戏班子开始化妆,锣鼓等家伙也搬了出来,只是那几人脸色黑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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