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那年,我怀揣着报国之志,踏上了西藏的军旅征程,成为一名光荣的武警战士。五年的军旅生涯,不仅磨砺了我的意志,更让我从一名普通战士成长为一名武警干部。这年入冬,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雪灾袭击了西藏北部羌塘高原,肆虐的冰雪给这片高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灾难。面对灾情,驻藏部队迅速行动,发扬几十年如一日的抗灾抢险精神,全力以赴投入战斗。在这场惊心动魄的救援行动中,无数英雄事迹可歌可泣,感人至深。
作为一名武警组工干部,树立和宣扬先进典型是我的职责所在。当领导一声令下,我毅然收拾行囊,在春节前夕奔赴藏北灾区,目的地是那曲。那曲,一个常年冰封雪冻的高寒地区,居民几乎终年不离皮袄。连日来的暴雪让整个地区变成了天然的冰库,寒气刺骨。腊月二十九,我们从那曲镇出发,前往位于藏北北部的聂荣县。在那里,两支武警救灾物资运输车队正艰难前行,其中一支已被风雪围困十余天,仍在以每天600米的进度艰难开进,目标直指特重灾区藏琼玛。
大年三十,我们离开聂荣县城,一路向西,追击那支英勇的车队。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征得地方领导的同意,放弃了险峻的土路,改乘三菱车沿着怒江宽阔的冰道前进。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玩笑,当日下午4时许,我们的车陷入裂冰断层,尽管使出浑身解数,仍无法脱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车上的里程表显示,这里距离聂荣县城已有68公里,而沿途人迹罕至,进退两难。唯一的办法是返回县城求救。
同行的宣传处长望着远处白雪皑皑的冰山,面无表情地说:”完成任务,前提是我们必须活着!”说实话,我内心万分不舍,但为了大家的生存,我自告奋勇返回县城求救。带着一只指北针和几包压缩干粮,我悲壮地告别了战友,踏上了孤独的求救之路。
天色渐暗,我仅走了不到5公里路程。空旷的雪原一片寂静,除了鞋底与冰面摩擦的声音,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突然,我听到了一种轻微但真切的声音,来自左前方不远处。我紧张起来,目光下意识地向前望去,猛然间,头皮发麻,感觉像有无数根头发要顶穿厚实的皮帽。我死死盯住那个缓缓蠕动的黑影,断定它既不是人也不是狐狸,难道是传说中的鬼怪?还是某种未知的怪兽?我掏出手枪,子弹上膛,壮着胆子喊了一声:”是谁?”这颤音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黑影没有回答,依旧缓缓移动。手枪给了我些许勇气,我决定走近一看究竟。拖着僵直的膝盖,我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走去。黑影越来越清晰,原来是一只饿得奄奄一息的野羊。厚厚的积雪掩盖了枯黄的草茎,这只可怜的畜生在饥饿中苦苦挣扎,还想越过怒江到对岸寻找生机,却不知对岸同样没有希望。经过这次虚惊,我感到心里平静了许多,连生命力极强的野羊都在苟延残喘,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我开始一边前进一边小声哼歌,不知道今晚的春节联欢晚会有何精彩节目,但我知道这将是我终生难忘的除夕。我对无人区的理解其实相当浅薄,以为恐惧已经随着那只野羊远去,没想到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
大概是午夜时分,我已经走了30多公里路程。毫不谦虚地说,如果不是在这海拔5000余米的高寒缺氧之地,我一定会走得更快。但这里是藏北高原,即便如此,也让我疲惫不堪。我没有停歇的权利,必须尽快完成求救任务。最大的危险往往在不经意间降临。我先是看见前方几星幽蓝的绿光,但以为是磷火,并未在意。然而,理智很快告诉我判断错误——磷在如此严寒的气温下不可能发光,更不可能在冰面上移动。”狼!”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全身汗毛陡然竖立起来。
我拼命向岸边跑去,气喘吁吁地爬上一道独立堡坎,希望不被狼发现。然而,不一会儿,十多只饿狼追到了堡坎下,用狰狞的目光打量着我。我知道这些狼都很饥饿,但没有理由牺牲自己来填饱它们的肚子,必须竭尽全力保护自己。听说狼最怕火,但这地方不可能找到柴火。我脱下一件毛衣,准备用来生火吓跑狼群,但不幸的是,因为缺氧,打火机已经失灵。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额头上渗出冷汗。
这道独立堡坎面积大约12平方米,坡度较大,被厚厚的白雪覆盖,像一位孤独而深沉的老人。狼们没有立即发动进攻,只是默默观察我在堡坎顶端徒劳地试图用毛衣生火。这让我更加恐惧,不明白它们目光中隐藏的阴谋。狼们终究没有耐心观赏我的失败表演,它们的目标都在嘴上而不是眼里。随着为首的狼一声凄厉的长嗥,十几只狼从各个方向朝我冲来。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瞬间又化为一腔怒火:”我不能就这样白白等死!”虽然狼命不值人命,但我多干掉一只,自己活下去的机会就多一分。我掏出手枪,瞄准一只狼,当头一枪,它应声倒地。枪声震慑了狼群,它们开始后退,随即又聚集在死狼身边,仰天哀嚎,像是在为同伴举行遗体告别仪式。然后,它们疯狂撕咬死狼的尸体,几分钟后,只剩下一副骨架。
这场景让我毛骨悚然,不敢想象自己成为狼口之食的凄惨。不过,第一枪的成功命中,让我增添了几分战斗下去的信心。狼群显然并不满足于同伴的肉,也许吃过一点东西后更加激发了它们的食欲,很快又将目标转向了我。面对新一轮进攻,我感到新的紧张。如果每一枪都能准确无误地消灭一只狼,那我携带的子弹还是足够的。可惜,我最不擅长的就是手枪射击,根本无法保持镇定。我用衣袖拭去额上的冷汗,全神贯注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狼群。
叭的一声枪响,又一只狼倒下。其它狼再次上演吞食同类的悲剧。趁着它们混乱之际,我果断连开三枪,但这次战果不明显,只击毙一狼,伤一狼,还有一发子弹完全浪费。十分钟后,面对群狼的第三次冲锋,我瞄准走在最后那只负伤的狼,让它成为第四个牺牲品。其它狼果然返回去,对死去的同伴再一阵狂撕乱咬,适时给我空出了短暂的休整时间。小小的胜利冲昏了我的头脑,我忽视了狼的狡猾,很快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两只狼哀嚎着离群而去时,我还暗自庆幸狼群中出现了胆小的逃兵,于是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方。它们来回晃动,并不急于进攻。我错误地认为这是因为我强有力的武力打击对它们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又及时向它们开了一枪,但这次只击伤一只。就在这匹受伤的狼嗥叫声还在江面回荡时,我突然感觉到背上受到重重的扑击,紧接着,我身不由己地倒在地上。我立刻意识到危险:那只压在我身上的狼喘息声清晰可闻,我崭新的毛皮大衣正被它尖利的牙齿撕破。我大声惨叫着,反手想拧住它的脖子。一用力,手中的枪响了,最后一发子弹射出去,奇迹般地正好穿进第二只扑上来的狼腹上,它重重地摔落在雪地上。
我撑在地面,身体往上一拱,背上的狼便滚落下来。我再次倒在地上,只感到左脸部一热,撕心裂肺的疼痛差点儿使我昏厥过去。我认为自己必死无疑,脑海里闪过远在家乡亲人的身影。绝望和求生的欲望同时作用在我身上,我双手死死撑住狼的下颌,人和动物的哀嚎声在苍茫的冰天雪地中久久回响。忽然,我想起了身上佩戴的匕首,腾出右手艰难地拔出,用尽全力插向狼的喉部。
当我从地上拾起手枪换好弹匣时,狼群还在分享那只死狼的尸体。狼毕竟是狼,再狡猾也有限,如果它们不是急于贪占眼前利益,而是齐心协力冲上来对付我,我可能真的无法死里逃生。我轻摸着已经痛得麻木的左脸颊,上面冰冻着我和那只死于匕首之下的恶狼的鲜血。想到6条狼命没能换走我的生命,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的笑容。但脸上的伤痕无疑破坏了我的英俊,这又使我恨意倍生,决心狠狠报复剩下的8只狼。
可惜,愿望最终未能实现。当又有3只狼在我枪下丧生时,剩下的5只终于意识到它们斗得过我,却斗不过我手上的短枪。也许还有另一个原因——它们已经吃饱喝足了同类的血肉,不再觉得饥饿。总之,它们带着令人不快的长嗥,远遁而去。我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想敞开嗓子哭一场,却发出一阵狼一般的嗥叫。心里空落无物,却又堵得难受。
满脸泪水吃完两块压缩干粮后,我觉得体力有所恢复。滑下堡坎,重新踏上封冻的江面,顶着迷蒙的夜光,继续向聂荣县城的方向前进。我必须尽快完成求救任务。尽管许多人已在新年钟声的余音里酣然入睡,但我必须穿越这段冰封雪锁的无人区,艰难前行。很快就要天亮了,我摸着脸上的伤痕,仿佛看见了前面聂荣县医院洁白的病房、烤着暖气的被窝、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和马路上如潮的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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