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联创作核心：词性对仗技巧与对称美学解析

对称美是衡量对联优劣的重要标准。所谓对称，不仅要求平仄相对、节奏一致，更需词类相近、词性相当、结构相似、字数相等。唯有如此，方能成就一副完美的对联。反之，若缺乏对称性，便难以称之为佳作。本文将重点探讨对联创作中的词性对仗问题。

要理解词性对仗的精髓，首先需明确词的分类。古代词类划分早在上古时期就已奠定基础。实词可分为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等类别，各词类在句子中的成分分工较为固定。现代汉语中，汉字分为十二大类：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量词、代词（实词）；介词、副词、助词、连词、叹词、象声词（虚词）。古人根据诗歌对仗规律，将词分为九类：名词、形容词、数量词、颜色词、方位词、动词、副词、虚词、代词，其中名词还可细分为十几类。这种分类方法更适用于对联创作。

《缥湘对类》一书提出”实对实、虚对虚”的原则，即名词对名词，动词对动词，形容词对形容词，副词对副词，助词对助词等，各归其类，相映成趣。但细分来看，每类内部仍存在多种词形。例如名词可分为专名、注称；形容词可分形容大小、高低、长短、颜色、状态等。虽然内容决定形式，若内容精妙，属对稍宽亦可。清代倪国琏的古藤书屋联便是一例：

一庭芳草围新绿；十亩藤花落古香。

此联中”芳草”之”芳”为形容词，”藤花”之”藤”为名词；”新绿”之”绿”指颜色，”古香”之”香”指气味。虽同为形容词却非同类，从局部看似欠工整，但整体观之，形象鲜明，音节流畅，被公认为”工对”。

相较而言，虚词对仗要求稍宽。例如介词可与副词相对，这不仅因虚词类汉字较少，更因部分虚词词性复杂，一个字常包容多种词性。如”为”可作动词、介词、副词、助词，甚至连词。”向”可作名词、介词、动词、副词、连词等。因此人们通常对虚词要求不高，能做到虚词对虚词即可。但叹词、助词、象声词很少与介词、副词、连词相对。

在讲究词类和词性对仗的同时，还需注意义类相对问题。所谓义类相对，即将表达同一类型事物的汉字放在一起对仗。古人很早就注意到这一修辞方法，尤其擅长将名词细分为各类，如天文（日月风雨等）、时令（年节朝夕等）、地理（山川江河等）、官室（楼台门户等）、草木（桃李松柏等）、飞禽（鸡鸟凤鹤等）、走兽（狼虎象马等）、鱼虫（蛇鱼蚁蝗等）、饮食（茶酒菜馔等）、器物（盆杯壶盏等）、文具（笔墨纸砚等）、衣饰（衣冠巾带等）、形体（身心手足等）、人事（道德才情等）、人伦（父子兄弟等）、珍宝（金银玉珠等）、军事（弓箭刀剑等）、文艺（诗词书画等）、文史（经典史册等）、精神（智愚苦乐等）。

以下为部分对句示例，以助理解：

地理对：河对海、地对山、大陆对长天、荒原对沙漠、古塞对雄关。
天文对：冰对火、雪对霜、海市对山光、星辰对日月、瑞雪对骄阳。
颜色对：红对白、紫对缃、黑松对白杨、青竹对绿柳、墨兰对珠黄。
方位对：南对北、西对东、六极对八风、五湖对四海、边塞对围城。
数字对：一对二、百对千、两两对三三、千年对万寿、独木对群山。
花木对：桃对李、菊对兰、玫瑰对牡丹、绿茵对红叶、白芷对橙柑。
飞禽对：鸥对鸟、枭对鹏、白鹤对黄莺、杜鹃对喜鹊、燕舞对鸪鸣。
走兽对：熊对象、马对羊、狡兔对贪狼、雄狮对猛虎、牛仔对猴王。
鱼虫对：蜂对蝶、蛾对虫、蝼蚁对鱼龙、河龟对海蚌、蝴蝶对蜻蜓。
人伦对：夫对妇、臣对君、祖宗对玄孙、同志对朋友、家族对外亲。
文学对：词对赋、曲对文、五典对三坟、楚辞对史记、诗品对文心。
感情对：愁对乐、喜对吟、和气对知心、涌泉对滴水、思绪对情恩。
精神对：痴对智、佞对昏、颓废对沉沦、修身对养性、刻骨对铭心。
人事对：公对私、言对行、协作对竞争、生活对劳动、长辞对永生。
文史对：经对史、古对今、后汉对先秦、伏羲对盘古、忠臣对昏君。
形体对：面对首、毛对肌、口舌对心脾、饥肠对傲骨、夺目对画皮。
宫室对：楼对阁、户对窗、皇室对民房、茅庐对寺庙、巨厦对中堂。
珍宝对：珠对玉、锦对珍、绿翡对白银、琼瑶对玛瑙、紫贝对黄金。
军事对：弓对箭、将对兵、烽火对狂旌、楚歌对剑气、画角对长城。
饮食对：茶对酒、盐对油、瓜果对米粥、山珍对海味、熊掌对猴头。
时令对：朝对夕、暮对晨、白昼对黄昏、中秋对元旦、去暑对立春。
文具对：棋对纸、笔对琴、泼墨对撰文、砚池对书案、七彩对八音。
衣饰对：巾对带、衣对衫、木屐对华冠、袈裟对襁褓、项链对耳环。
虚词对：然对也、之对乎、而已对斯夫、无非对是否、矣哉对再如。
副词对：还对再、就对将、偶尔对时常、方才对恰巧、必定对应当。
连词对：及对与、而对或、除非对倘若、虽然对即使、因为对如果。
介词对：同对往、被对朝、由于对沿着、自从对为了、除了对依照。
助词对：的对地、啦对吧、罢了对是吗、哎哟对完了、似的对等着。
叹词对：嘿对喂、哦对啊、嘿喽对哇啦、哎呀对嗨哟、哼哼对哈哈。
象声词对：轰对嗡、噹对哗、叮咚对乒乓、咣噹对扑哧、唏哩对哗啦。
联绵对：阡对陌、貅对貔、璀璨对旖旎、氤氲对滟潋、翡翠对琉璃。

在对联对仗类型中，有工对与宽对之分。工对指同类或相关词相对，如上述按类别属对即属工对。宽对则指词性相同、句法结构相同的对仗。但工对未必就是好联，宽对也有不少上乘之作。需特别说明的是，颜色对、方位对、数词对、虚词对和动词对必须严格按同类对仗，否则为失对。特别是动词，若造成失对，将导致上下联句子结构变化，其它词对得再好也算失对。此外，常用名（如人名、地名、国名、书名等）也应从严对仗。

还有一种邻对，指门类相临近的字词可互相通对。邻对比宽对严格，但又不如工对整齐精密。以下是可以通对的门类：
1. 天文与时令
2. 天文与地理
3. 地理与宫室
4. 宫室与器物
5. 器物与文具
6. 器物与衣饰
7. 衣饰与饮食
8. 文具与文学
9. 植物与动物
10. 形体与人事
11. 人伦与代名
12. 疑问代词与副词
13. 方位与数目
14. 数目与颜色
15. 人名与地名
16. 同义与反义
17. 同义与连绵
18. 反义与连绵
19. 副词与介词
20. 连词与助词
21. 介词与助词
22. 叹词与助词

名词对重在表现人或事物名称，如人、马、花、月、天空、北京、中国、头、今天、爱情、道德、小麦、星期天等。清代诗人黄仲昭的联：

诗写梅花月；茶熏谷雨香。

此联中仅”写”、”熏”二字为动词，其余皆为名词，以简约语言勾勒春景，构思精巧，立意独特。

晚清黄遵宪的言志联：

药是当归，花宜旋覆；虫还无恙，鸟莫奈何。

作者借四种花鸟草虫抒发归隐心态。”当归”、”旋覆”为中药名，”无恙”为虫名，”奈何”即杜鹃。联中四词皆双关，寓意深刻，展现不甘寂寞与命运抗争的心态。

著名画家黄宾虹的联：

心肠铁石梅知己；肌骨冰霜竹可人。

此联以铁石喻梅，冰霜比竹，干净利落，意境深远，非一般人所能及。

傅山的联：

竹雨松风琴韵；茶烟梧月书声。

此联虽以名词入句，却意境深远，令人想起”白马秋风塞北，杏花春雨江南”之佳句，可见撰联重在意境开发，无意境则辞藻再好也难出新意。

动词对重在表现动作或状态，如走、笑、有、在、飞、写、起来、上去、观念、悲欢、存在、发展等。杭州孤山放鹤亭联：

水清石出鱼可数；人去楼空鹤不归。

简短联中”出”、”数”、”去”、”空”、”归”皆为动词，用词精巧，不显雕琢，读之生情，意境深远，给人缠绵空旷之感。

孙中山的联：

愿乘风破万里浪；甘面壁读十年书。

此联渗透着作者早年豪情壮志。”乘”与”破”展现远大志向，”面”与”读”体现治学精神，一扬一抑，准确刻画内心世界。

北京潭柘寺写弥勒佛联：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联中重用”容”、”笑”二字，生动描绘弥勒形象。上联写外貌，下联写情态，”容”、”笑”三出，用字精到，层层递进，通俗中见深意。

形容词对重在表现形状、性质或状态，如高、白、好、快、暖和、活泼、恳切、优秀等。赖少其为无锡鼋头渚通芬堂所撰联：

湖阔鱼龙跃；山阴草木香。

简练句中用四个形容词：”阔”饰”湖”，”跃”饰”鱼龙”，”阴”饰”山”，”香”饰”草木”，连贯自然，与景物相配。

上海孙中山故居联：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

此联重用”醉”、”寒”二字，”醉”字生动描绘风光，下联化用贯休诗句，将十四改作四十，喻示推翻帝制建立共和的决心。”寒”字隐喻革命斗争之严酷。

数词、量词对数词表示数目多少和次序先后，量词表示计算单位。数词和量词连用称数量词。苏州闲吟亭联：

千朵红莲三尺水；一弯明月半亭风。

此联以白描手法写景，”千朵”、”三尺”、”一弯”、”半亭”创造意境，红莲映湖水，明月设微风，构成绝美园林画面。

北宋刘攽应对王安石联：

北斗七星，水底连天十四点；南楼孤雁，月中带影一双飞。

北斗映水为十四星，孤雁披月如双飞，构思巧妙，意境奇美，联中连用六个数词、四个方位词，不显堆砌，以意境取胜。

数字联：

一孤舟，二客商，三四五六水手，扯起七八叶风篷，下九江，还有十里；十里远，九里香，八七六五号轮，虽走四三年旧道，只二日，胜似一年。

上联顺排，下联逆推，连续嵌入自然数，难度极大。上联为明代船夫向状元罗洪先求对，罗竟无以应对，成为传世绝联。下联被今人李戎翔对出，”九里香”指一种木料，1943年有人寻获需费时一年，1959年佛山老工人两天即找到，李戎翔由此对出下联。

梁章钜《楹联三话》引《隐居通仪》文：

天下三分明月夜；扬州十里小红楼。

贾似道镇扬州时，有人摘七句作灯门联，”天下”对”扬州”看似宽对，均为名词偏正结构，”下”对”扬”不工，但整体看无嫌隙。

代词对代词代替名词、动词、形容词等，分为人称代词（你、我、他等）、疑问代词（谁、哪等）、指示代词（这、那等）。民国刘师亮嘲军阀联：

你革命，我革命，大家喊革命，问他一十八年，究竟革死多少命；男同胞，女同胞，亲爱结同胞，哀我七千万众，只能同得这回胞。

巧用人称代词”你”、”我”、”大家”、”他”、”男”、”女”、”同胞”、”众”、”命”，疑问代词”多少”，句句有力，字字见工。

太平天国翼王石达开理发店联：

磨砺以须，问天下头颅几许；及锋而试，看老夫手段如何。

作者语意双关，虽含杀机却耐人寻味，以疑问式处理，巧用疑问代词”几许”、”如何”，展现英雄气概。

金圣叹所撰联：

真读书人天下少；不如意事古今多。

尾字”多”与”少”道出世间两大道理，强调”真”字，”不如意事常八九”道尽世途艰难，二者类比引人深思。

介词对放在名词前表示方向、时间、处所等，如从、自、往、朝、当、到、于、在；把、对、同、为、跟、连（对象、目的）；以、按照（方式）；比、跟、同（比较）；被、让（被动）。周恩来联：

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中读书。

首字”与”、”从”为介词，介绍与何人共事、从何处读书，用语精练自然，给人鲜明清晰之感。

山东曲阜孔府门联：

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圣人家。

联中”与”、”同”、”咸”、”并”均为介词，结构简约洗练。

副词对修饰动词、形容词，如已经、很、都、就等。长沙天心阁联：

四面云山都到眼；万家忧乐最关心。

联中”都”、”最”为副词，不可或缺，若省略则索然无味。

杨杏佛挽联：

不可说！不可说；如之何？如之何。

为革命进步人士杨杏佛所作，”不可说”表达白色恐怖下感慨，”如之何”抒发悲愤，副词运用巧妙，用语精妙，内容含蓄，寓意深重。

南通曹顶词联：

匹夫犹耻国非国；百世以为公可公。

明代抗倭英雄张骞所撰，”非”、”可”为副词，表达国不像国，公可为公的道理。

助词对独立性最差，多起辅助作用，如的、地、得、所、了、着等。王湘绮讽刺袁世凯联：

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

巧妙运用嵌字法、转意法，助词运用生动，情趣动人，感召力强。

连词对连接词或语言单位，如和、与、而、同、及、并、或、以及、不但、并且、或者、而且。讽刺国民党联：

熟视无睹，诸君尽管贪污作弊；有口难诉，我辈何须民主自由。

联中”尽管”、”何须”增强双关语气，增强讽刺意味。

叹词对表示强烈感情或呼唤应答，如嘿、哦、哎呀。云南某村土地庙联：

咦，哪里放炮；哦，他们过年。

借土地神之口发表感叹，似在写土地神孤寂心态，批驳人间不似仙境的迷信观念。

讽刺对母妻两种面目人联：

老母任磕头，哎哎哎，嗳嗳嗳；娇妻只努嘴，哦哦我，噢噢噢。

简单语气词构成漫画般画面，”任”与”只”形成鲜明反差。

杭州岳飞祠嘲讽秦桧夫妇联：

唉！仆本丧心，有贤妻何至若是；啐！妇虽长舌，非老贼不到今朝。

以秦桧夫妇互责口吻入联，以丑化其肮脏灵魂，”唉”与”啐”惟妙惟肖，妙趣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