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镇上涌现出无数“现刻瓦片”的小摊,摊前人声鼎沸,游人喧闹着讨价还价,摊主油嘴滑舌却心不在焉地雕刻着瓦片。我伫立街头,脚下依旧是那条历经岁月磨砺的麻石板路,却恍惚间觉得许多事物都变得遥远起来。
抬头望去,镇口石门上镶嵌着陶二爷十多年前亲手雕刻的巨型“福”字,巧妙地藏匿着“寿”“禄”“喜”等吉祥寓意,“田”字中孕育“寿”,“口”字中蕴含“禄”,“喜”字依傍“示”边,团团喜气洋洋,却又因瓦片本身的灰色调而显得庄重肃穆。在“福”字下方,还雕刻着喜鹊登梅、貔貅招财、麒麟送子、三阳开泰四幅吉祥图案,每一幅都栩栩如生,生动传神。
穿过石门沿着蜿蜒的石板路前行,两侧屋顶上青瓦层层叠叠,宛如千瓣莲花,古朴素雅,沉稳宁静。瓦片上的纹路古拙雅致,仿佛桑间鸡鸣、桃源犬吠,透着淳朴动人的艺术气息。
十多年前,这座小镇尚未被开发成景区,也未冠以“古镇”之名。那时年幼的我常常流连于陶二爷的雕刻作坊,观赏他雕瓦刻砖的技艺。他嗜好小酌,微醺时颊上泛红,笔下线条飘逸圆润,下刀时力道均匀适中,打磨时凹凸有致,上药后浑然天成。一抬腕,是丹凤朝阳的灵动;一低头,是鱼跃龙门的生机。凿削铲旋间,如同挥毫泼墨,抑扬顿挫间光影流转,尽显书法般的韵律美。陶家一排“福”字瓦片,简单却各具特色,掩映在后院小叶黄杨的茂密枝叶间,流淌着岁月静好的诗意。
如今,那些生意兴隆的摊主却只顾效率,不再描样,更遑论上药——现刻嘛,速度至上。彼时的认真与虔诚,精雕细琢与岁月安稳,难道都随着这十余载光阴渐渐远去了吗?我听着耳边高高的鞋跟叩击着石板路,望着尖尖的伞顶掠过起伏的墙垣,心中涌起一丝迷惘。
七拐八弯走进深巷,那扇熟悉的木门依然斑驳,低槛上刻着岁月的痕迹,陶二爷竟然从未搬家。推开半掩的门,一声悠扬的“吱呀”声依旧如昔年般清脆。他正雕刻一条鱼,砖石中心仅用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一条栩栩如生的灰鲫,仿佛满砖江湖,烟波浩渺。抬头看见是我,他愣了一下,随即爽朗笑道:“丫头还记得我这老头子?”我如今已是江湖远客啊!”话音未落,他又低头专注雕刻,细密的雨丝飘舞在屋檐下,屋瓦上泛着湿漉漉的流光。
跨出门槛的刹那,我恍然大悟,那些我以为走远的,其实从未离开。也许在深巷里,也许在职业的遮掩下,陶二爷始终坚守着雕刻的信仰,刀刀笔笔,岁岁年年。那宁静空灵的檐雨滴声,也从未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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