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外公的“傻”与爱:一个邋遢老人的温情世界

从偏远乡村走来的外公,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纯真,曾让我心生抵触。他身上有种难以根除的”傻劲儿”,这份特质最初让我十分反感。外公的形象总是邋遢而土气。他的脸庞经风霜雕琢,被汗水反复冲刷,最终变得像皱缩的核桃般沟壑纵横。他总是胡子拉碴,灰白的头发下,皮肤呈现出干泥般的黄褐色,灰色的尘土常常堆积在角落。他所有的衣服都灰扑扑、皱巴巴的,仿佛是一张张揉皱的废纸,洗不干净。他的一只鞋帮总被他踩在脚下,活像一只脚套在破旧的拖鞋里。走路时,他的背弯成弓形,大脚在地上磨蹭,每走一步,头都要小鸡啄米般向前一探,仿佛身后拖着一辆旧社会的洋车。

外公的”无知”也常常让我哭笑不得。记得有一次,我正在专心做作业,他饶有兴致地粘在我身后,耷着脑袋看我解题。虽然看不懂,他依然哼哧哼哧地笑着:”初中就教学生画图啊,还把减号画那么大,还有个小尖!”我正盯着几何题和数轴发呆,听到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另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有次我们全家围坐在电视机前看《星光大道》总决赛,正当我们沉浸在选手动听的歌声中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又是外公,他哼哧哼哧地评价:”那女的像大脚奶奶,旁边那男的像村东头那家的小二子……”外公一辈子蜗居的小村,是他衡量世界的唯一标尺,面对这些,我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然而,蓦然回首,外公其实并非完全无知。记得小时候,我初学绘画时迷上了天使,整天涂画的都是带翅膀的小孩。母亲无意中提醒:”你外公会读《圣经》,里面有小天使呢。”这句话竟让外公焕发了生机。他立刻挺直了弓形的背,拖了两个板凳,又努力爬上柜顶拿来了那本方正的黑色大部头《圣经》,兴冲冲地给我讲起了书中的内容。虽然外公的声音有时粗重滞笨,如一股浊流,但当他谈论起小天使时,却又透着一种难得的温柔。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望着外公深埋在胸前的头颅,那落满积雪般的头发和几乎折成环形的身躯,阳光透过绿叶的间隙斜斜倾泻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里的水波在清风中轻轻荡漾,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安好。如今,《圣经》的内容早已模糊,但外公那”C”形的身躯却永远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

暑假里,我要去同学家玩。外公坚持要陪我去。其实同学家我已去过几次,自然不必担心。一边暗笑他的迂腐,一边我还是与他一前一后出了门。即使打扮一番,外公依然保持着灰暗的农民相。到达楼下,我便催促他离开。他嗯嗯地应着,弓着背走了。玩了三小时后,我满心欢喜地往家走,却在明媚的街道上发现了一个黯然的身影——外公,正蜷缩在街边一点可怜的树荫下。”外公!”我小声呼唤着,不由得加快脚步。外公像是被从梦中惊醒,猛然回神,看着我,若无其事地笑道:”玩好了?那我们回家吧。”当他弓着身准备离开时,汗渍在他的背上狰狞地张牙舞爪。”你,在太阳下晒了三小时……你……傻不傻?!”我忍不住问道。”有什么办法?回家路上出事了怎么办?”外公的声音低沉了。我发现,他的背影似乎又矮小了一圈,显得更加萎缩。我的眼眶突然湿润了。

外公真的傻吗?与泥土为伴的经历给了他朴实无华的性格,而他对我的关爱则赋予了他倔强的品质。读外公,我渐渐感到深厚的乡土气息正悄然渗入我的心灵,让我对生活有了更质朴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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