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潮村的老宅里，张老太瘫痪在床的身影映着斑驳的墙壁，岁月的痕迹在她脸上刻下深深的沟壑。多年来，为了给她治病，家里早已债台高筑，年近七旬的老伴胡振山不得不每日奔波于镇上的施工队，用汗水和辛劳换取微薄的收入。老两口含辛茹苦将儿子胡聪抚养成人，不仅供他读完大学，还帮他娶了媳妇，本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想到迎来的是更大的悲哀。胡聪夫妇对二老毫无孝心，一年到头鲜少回家，尤其张老太瘫痪后，更是以她大小便失禁为由，将家门紧闭，连面都未曾露过。这天，胡振山又去了镇上干活，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张老太孤独的身影。她躺在炕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想起儿子儿媳的冷漠，忍不住捶打自己没有知觉的腿，泪水无声地滑落：“都是我罪有应得，遭了报应啊！”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张老太擦干眼泪，起身应道：“谁呀？进来吧！”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身姿挺拔，容貌清丽，衣着时尚。张老太疑惑地问：“姑娘，你找谁？”姑娘微微一笑：“大娘，我走了几十里路，口渴极了，能讨碗水喝吗？”张老太看着她，心中莫名涌起一股亲切感，却又说不出缘由，便为难地说：“闺女，我也动不了，你去厨房烧水吧。”姑娘会意，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她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轻轻吹着。待水温适中，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张老太，先喂她一口。张老太确实渴了，老头子常年在外打工，家里无人照料，她为了减少排泄，每日只吃少量食物，水也只是润润喉咙。这一口水，让她浑身舒畅，仿佛久旱逢甘霖。姑娘将最后一口喂到张老太嘴边，然后说：“眼看要晌午了，您行动不便，我去给您做碗鸡蛋面吧？”说完，又转身进了厨房。张老太听着“鸡蛋面”三个字，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其实，张老太还有一个女儿，叫胡慧，与胡聪是龙凤胎。六年前，两兄妹同时高烧不退，村里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催着他们去医院。可上医院需要一大笔钱，胡振山家境贫寒，只能四处借钱。他先送胡聪去了医院，却将胡慧留在家中，请来巫婆跳大神驱邪。这一耽误，胡慧不到三天就咽了气，胸脯被自己抓得血肉模糊。张老太抱着女儿的尸体痛不欲生，胡振山却硬生生将她抢开，在村外沟里挖了个浅坑，草草掩埋。胡慧生前最爱吃鸡蛋面，可那时家里穷，一年难得吃几次白面。每逢年节，张老太才会从空空的面袋里舀出一点面粉，做上一碗鸡蛋面。胡慧总是欢天喜地地等着，可每次面和鸡蛋都被胡振山和胡聪抢先吃光，她只能分到一点面汤。如今想来，张老太心如刀绞。
这时，厨房里传来动静，姑娘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张老太刚咬一口，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这味道太熟悉了，当年胡慧临死前，干瘦的小脸毫无血色，颤巍巍地说：“娘，俺，俺想吃你做的鸡蛋面！”张老太心碎欲绝，立刻去厨房做了一碗，端到女儿面前。胡慧艰难地吃了一口，含泪说：“娘，这面，真香！”说完，眼睛便闭上了，两行泪水滴入面中。从此，张老太看见鸡蛋面就会想起女儿，忍不住伤心落泪。自胡慧死后，她只在忌日那天做一碗面，到十字路口祭奠，平日里再不做。
张老太抹干眼泪，对姑娘说：“姑娘，求你一件事。”姑娘答道：“大娘，您说。”张老太哽咽道：“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九，也是俺女儿慧儿的忌日。俺这腿脚不便，能不能求你盛碗面，去十字路口祭奠她？”正说着，胡振山提着个袋子回来了。他见姑娘，先是一愣，随即问道：“你是？”姑娘冷冷地说：“一个路人，口渴讨了杯水。”胡振山点点头，坐到炕边，对张老太说：“今天俺特意请了半天假，买了点好东西！”说着，他打开袋子，拿出几件纸做的衣服。张老太问：“你买这个干吗？”胡振山眼眶泛红：“当年慧儿死时，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今天是她忌日，俺买两件，给她烧去，让她那边也高兴高兴！”他翻着纸衣，感慨道：“你瞧，花花绿绿的，还真好看呢！”张老太早已泣不成声，骂道：“都是你这个死老头子，重男轻女，才害了女儿！俺恨死你了……”说着，一拳一拳打向胡振山。胡振山耷拉着脑袋，待老伴稍作平息，才说：“俺也恨死自己了，现在要不是为了你，就买瓶农药喝了，去陪女儿，给她做牛做马，赎罪！”
一直沉默的姑娘突然泪流满面。张老太关切地问：“姑娘，你怎么了？”姑娘解开上衣，露出胸口凹凸不平的抓痕。张老太惊呼：“慧儿，你是我苦命的慧儿？”姑娘点头，却反问：“你怎么不问我，当年已经死了，怎么二十多年后回来了？”原来，胡慧当年并未死去，只是深度昏迷。胡振山将她丢进沟里后，一场大雨让她醒来，她挣扎着爬出泥土，发出痛苦的呻吟。一位过路的老汉发现了她，将她带回家治好。老汉无儿无女，视胡慧如己出。一年前，老汉去世后，胡慧因失忆，始终想不起身世。直到前些天，朋友家做了一碗手擀鸡蛋面，那熟悉的味道让她瞬间想起往事——父母、家乡、童年……她凭着记忆找回了家。
胡振山听完胡慧的话，跪倒在地：“慧儿，爹错了，爹给你下跪，不求原谅，只求心里好受些！”胡慧本对胡振山恨之入骨，却见他满头白发、瘦弱身躯，又想起他为自己选的“衣服”，心瞬间软了，泪水止不住流下。她扶起胡振山，一家人紧紧相拥，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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