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胸襟与人性考验

那年暮色四合,父亲披着风尘从十二里外的溪桥镇赶回家。蜿蜒的山岭间,他步履沉重,满脸怒容,一言不发。身后的叔叔垂首跟随着,同样沉默不语。山路上,只有父子二人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中回荡。

回到家后,父亲终于开口,说叔叔当兵的名额被邻村占有家的儿子顶替了。昏暗的油灯下,一家人气得拍案而起,破口大骂。记得那年征兵时,叔叔政审体检全部合格,所有人都以为他当兵是板上钉钉的事,谁知最后竟被占有的儿子抢走了名额。更令人愤慨的是,这个占有平时与父亲关系甚好,两家往来频繁。没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竟做出如此寡情薄义的事来。

在我的记忆里,那之后两家就再无往来。爷爷常说,占有是个小人,与这样的人打交道只会自取其辱。后来听说占有一家搬到了县城,再后来又得知占有的媳妇患上了一种难以治愈的怪病,辗转各大医院,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为了给媳妇治病,他四处筹借,据说已经债台高筑。

有一天上午,占有跌跌撞撞地来到我家。他先是声泪俱下地诉说治病的艰辛,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父亲说话。父亲没有提及十几年前的那桩旧事,也没有答应借钱给他。直到占有离开,我们家其他人都没有和他说话,都远远地避开了他。

虽然过去了十多年,占有对我们家的伤害依旧刻骨铭心。第二年春天,本来我们家计划翻盖新房,但父亲说材料还不够齐备,结果工程搁浅了。又过了一年,父亲又说需要重新选址,新房计划再次搁置。就这样,眼看着村里新房一排排拔地而起,而我们家依然住在几间破旧的土坯房里。母亲时常催问父亲,父亲总是说还不着急。一家人都不知道,父亲对未来的新房到底有什么打算。

又一年冬天,大雪过后,占有领着媳妇满身寒气地来到我家。夫妻俩一进门就跪倒在父亲面前,痛哭流涕,长跪不起,说如果没有父亲的帮助,他们就没有今天。父亲赶紧跳下炕扶起他们,而我们却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最后,他们把两万块钱放在炕上,我们才明白——原来,父亲早就把盖房的钱借给了他们。

事后,我们责问父亲为何要借钱给他们。父亲回答得很简单:他们在困难中,需要帮一把。可当我们又要提起十几年前的旧事时,父亲摆了摆手,说:别那么小肚鸡肠,事要往远里想,路要往宽里走。他把路走窄了,走短了,难道我们也要学他不成?

许多年前的那场纠葛留下的伤害,或许还在父亲心上,或许早已被岁月的风吹淡。但无论怎样,父亲在另一个人的困境里,能够做出这样超越恩怨的举动,他的豁达胸襟,足以让人仰望。以后的岁月里,我谨记着父亲的这句话:路要往宽里走。是啊,有了这样开阔的胸襟,视野里当所有的仇人都成了朋友时,余下的人生路该有多好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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