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常自以为洞察人心,却往往只看到了冰山一角。人的内心世界宛如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若仅凭一隅之见便妄下判断,有时连迷宫的入口都难以寻觅。
大学毕业后,我重返母校所在的县城中学,担任了一名班主任。开学不久,班上转来一位来自大西北的学生,名叫程超。他似乎与周遭格格不入,总是沉默寡言,眼神怯懦,与其他同学鲜有交流。
这天,我把班长冯蕾叫到办公室,温和地说:”程超是个内向的孩子,你作为班长应该多关心他,帮助他融入班级。”话未说完,冯蕾便打断了我:”老师,这个任务您还是交给别人吧。同学们都不愿意和程超玩,您知道原因吗?他太不注意个人卫生了。他寝室的同学说他从没洗过澡,这样的人,谁愿意和他交朋友?”
我万万没想到,同学们疏远程超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若仅仅因为个人卫生问题就被集体排斥,那实在太令人惋惜了。
几天后,我组织了一场足球赛。程超在赛场上展现出惊人的脚法,球技甚至让我自叹不如。比赛结束后,看着满身大汗的男生们,我说:”走,一起去浴池洗澡吧!”学校特别为住宿生搭建了浴池,其他同学迫不及待地冲向莲蓬头,唯有程超站在原地手足无措。我把他拉到一个喷头下,一边帮他打肥皂,一边说:”以后要多注意个人卫生,这样大家才会愿意接近你。”我看到他脸颊泛红,羞涩地点了点头。
学生们的兴致未减,又在浴池里打起了水仗,香皂盒、毛巾都成了武器。看着他们在水池里嬉戏打闹,我拍了拍程超的肩膀:”去和他们一起玩吧!”程超为难地说:”老师,洗完澡我们就走吧!”我说:”你看同学们玩得多开心!”不料程超却突然说:”老师,我有点难受……”说着,竟软软地倒了下去。
我惊慌失措地抱着他,赶往卫生室。校医说可能是缺氧导致暂时休克,并无大碍。我懊悔不已,本意是好的,却办了坏事。
不久后,又发生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那天体育课后,几个男生一起去洗澡,突然浴室停电了,顿时一片漆黑。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几个男生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吓到,一个男生滑倒骨折,另一个胆小的男生竟因此得了失语症,久久未能康复。于是同学们开始风言风语,将此事渲染成鬼故事,甚至有人说多年前浴室里就发生过灵异事件。这样一来,同学们都不敢去浴池洗澡了,不久后班上男生全都汗臭味十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决心要查明真相。
我找到了浴室的司炉工,他告诉我,那天浴池并没有停电,他只是暂时离开岗位几分钟,不知是谁偷偷扳了电闸……我心里一沉:扳电闸的人究竟有何用意?他为何偏偏在我们班男生洗澡时这样做?我把这些问题反复琢磨着……
放学后,我把程超叫到办公室,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我请他坐下,温和地说:”老师想给你讲个故事。八年前,浴室也发生过类似的停电事故,当时也有同学受伤了……那是班里一个新转来的同学干的,他是全班最瘦小的男生,常被同学欺负,一着急就做了这样的事。后来这件事没查出来,他心里一直放不下。大学毕业后,他回到这所学校,当了一名老师,他没想到的是,在他的班里,这样的事情竟然重演了……”说到这里,我停顿了一下,语气温和地说:”程超,现在办公室里没有别人,你跟老师说实话……”
我说话时,程超一直低着头,这时一滴眼泪从他的眼眶里滑落。我心一软,说:”同学们越对你不好,你就越应该努力,知道吗?”
程超突然抬起头,看着我,说:”不是的,老师,不是因为同学们对我不好……”我疑惑地问:”那你为什么这么做呢?”程超看着我,抽泣着说:”老师,你不知道,我是从大西北来的,我们家那边不下雨,一年四季都刮风,刮来的都是沙子。我们那也没有河,没有湖,放眼望去,除了土就是土。我家蒸的馒头都裂着口,掉地上了,也舍不得用水冲,吹吹上面的灰也就吃了。我妈说,男孩子缺水就长不高,不让我像我爸似的粗手粗脸,才把我送出来的。在这里,我见着水了,好多好多的水……可我想我爸妈,想到他们在家过缺水的日子,我心里就难受。我看同学们饮料喝了一半就丢了,我说他们,他们就笑我。他们从来都不缺水,不知道没水是什么滋味。他们在浴池里玩,洗完了也不出来,我、我看着难受。老师,我不是气他们,我是心疼那水。我想,要是停电了,他们就会出来了,就不玩水了。老师,我做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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