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话题源于一次闺蜜聚会。席间有闺蜜感慨对我们20年友情的依赖,她的总结道出了心声:我无法想象没有闺蜜的人生,生病不会找婆婆或妈妈,只会找你们倾诉;烦恼不会告诉老公,只会找你们分享;就连年假出行,也宁愿与你们结伴,也不愿等老公啰唆何时能请假。我们一起赏花、画扇、诵读、品茶、夜聊,才是真正的灵魂亲人。这番”唯有女人懂女人”的宣言,引得在座不少已婚妇女频频点头,纷纷举例印证闺蜜之不可或缺,老公之相对无用。大家意外发现,这些年所有风花雪月的事,都离不开腰围渐粗的闺蜜们的策划、赞助与支持;这些年走过的崎岖心路,都少不了发顶渐稀的闺蜜们的倾听、建议与鼎力相助。被上司刁难时跟闺蜜说,被人暧昧示好时跟闺蜜说,体检后忐忑去复查,也总心惊胆战地给闺蜜打电话……在这支强大的闺蜜援助团的环绕下,我们在多事之秋总能感到一丝暖意。一旁听了半天的龚姐,轻声问道:”既然大家都这么认同闺蜜的重要性,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与老公也像闺蜜般相处?”众人顿时愣住,纷纷露出惊诧的表情:嗯?还有这种可能?为什么要有这种奇怪的想法?我们觉得闺蜜贴心温暖、默契十足,是因为大家都是女人,学历阅历相近,拥有相似的审美情趣,具备高情商的处世方式,有着共鸣的情感痛点……所以才会觉得”懂我的人还有你”。而老公,那个粗枝大叶的大老爷们,那个看电视永远盯着球赛,逛商场永远在研究电器柜的家伙,他又能理解我什么呢?对于我们一连串的反问,龚姐从容不迫地回应:”我以前也觉得男人和女人的距离,就像火星与地球那么遥远。可有一天,我家老万在绣球花下埋了橘子皮,改变了花球的颜色,我突然意识到:是不是中年男人的心境与趣味,其实也与我们有着不同的维度?把老公培养成闺蜜,并非不可能。”龚姐的丈夫老万,是位技术宅。30多年前考入清华大学,曾是所在县的理科状元。老万在我们眼中,一直是个低调朴实、吃苦耐劳的普通人,尽管这10年都在研究无人机,却绝不会在结婚纪念日搞那种”无人机送礼物”的浪漫。二直到有一年梅雨季,龚姐突然发现自家小庭院里的绣球花,有的继续绽放成晚霞般的鲜红色,有的却变成了童话般的深蓝色,那种比潘多拉星球还要幽静神秘的深蓝,泛着微微的紫色调,深深震撼了她。她兴奋地拉着老万去看这花中魔术,疑惑地嚷道:”为什么同一品种的绣球,能开出不一样的颜色来?”老万平静地解释:”那是因为我在某些绣球根部埋了橘子皮,让土壤变成酸性。酸性土壤会把红色绣球变成蓝色,如果橘子皮数量不足,绣球就会呈现红蓝过渡的紫色。这种变色对于一个学过高中化学的人来说,其实不难理解。”龚姐目瞪口呆,没错,她也学过高中化学,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按已婚妇女特有的犀利口吻,她本该怼回去:”你每天不炫耀一下理科知识,碾压下我的自尊,就浑身难受是吧。” “你也只会在这种时候逞强。”好么,只要这么一说,两人间的气氛立刻变得尴尬,马上就会陷入中年夫妻常见的”互相看不惯”模式。但那天,龚姐竟没有出言相讥,依旧带着几分震撼的神情,站在雨后的绣球花篱笆前。老万做了个鬼脸,摘下3朵颜色各异的绣球,塞到龚姐手里,就出门上班去了。龚姐第一次如此专注地打量他的背影——没错,这个沉迷工作和健身的男人,虽然满头短发都花白了,但腰杆依旧笔直,没有长出小肚腩。他的步伐显示出经历沧桑后的自信,倒也耐看。那几朵绣球花,被龚姐插在自家的茶桌上。那天她调休,索性好好收拾了被老公当书桌用的茶桌,清洗了老万留下的砚台和茶杯,还破天荒一张张翻看老万最近临摹的帖子。从他的墨迹中,龚姐忽然发现他一本正经的外表下,藏着浪漫洒脱的细腻情感。茶桌尽头,整整齐齐叠放着数摞书,都是老万最近在读的。龚姐翻看了一下老万的书,惊讶地发现他的阅读领域如此宽广:造园、制茶、园艺、哲学、书画鉴赏、摄影技艺、国画大写意技法……这些,都是老万在无人机设计师身份之外,为自己生活设定的额外维度。他的这些兴趣,同事多半不懂,生意伙伴不会懂,酒桌上的朋友也不会懂,他或许本就期待能与龚姐交流,却被龚姐无意识地推到了她的交流圈之外。龚姐依稀记得,儿子上大学后,自己几乎每个双休日都要开车出门与闺蜜聚会,只留下老万和家中的黑狗。有一次龚姐换鞋出门时,老万望着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觉得你这么热衷出门,一定是在寻找家里没有的安慰。可你回头看看,这种安慰也许家里就有呢?”龚姐当时并未深思,但当她看到那一院子颜色各异的绣球花时,终于领悟到20多年的婚姻生活,已经让老万成为可以懂她心思的人,他们之间的差异,或许不再像结婚时那么大了;而老万入世越深,越会感到无条件信任的人,也不会像年轻时想象的那般多了。龚姐作为妻子,一个守口如瓶的人,老万其实是希望与她坐下来,像闺蜜般深入交谈的。这件事让龚姐深受触动。她耳朵都发烫了,很羞愧这么多年都忽视了老万的需求。三又过了3年,龚姐院中的绣球花已从1个品种增加到4个。老万与她一起搭建了紫藤花架,将天山脚下的饮马槽运来,种上了一缸碗莲。家里的梅树开始结果了,老万与龚姐摘下半青半黄的梅子,酿制自家的青梅烧酒,供秋冬夜酌。龚姐留在家里的时间变多了。她匀出部分闲暇,与老万研习书法,养花莳草,或各自阅读。他们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看到书中令人击节赞叹的段落,必要读给对方听,让对方与自己一同感受文字与思想之美。他们也像一对无话不谈的密友般喝茶聊天,老万会跟她谈工作烦恼,谈兄姐赡养老人问题上的算计,谈自己利用年假做志愿者的规划。老万也会聊些琐事,比如去哪里找浑朴动人又价廉物美的柴烧茶碗,哪里能买到渗透润滑性能恰到好处的宣纸,以及网上售卖的零头布,哪些最适合缝制桌布或茶巾。令龚姐超级惊讶的是,老万竟用网购的零头布,自行裁缝,为她缝制了一条飘逸的灯笼裤,这样,两夫妻夜谈时,她就能毫无顾虑地盘腿而坐。老万居然会踩缝纫机。龚姐端详着他的穿线与走针,他驾驭那网上买来的小缝纫机的熟练程度,让她大为惊讶。老万说,这有什么,80年代,他就是在母亲的蝴蝶牌缝纫机案板上,完成了中学6年的学业。”我妈不用缝纫机时,机身可以折叠,收到木质的缝纫机肚子里。这样,缝纫机就变成了我的小书桌。所以,我对缝纫机从来就不反感。”老万说完,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你那些慈祥的闺蜜了?”内心深处,龚姐在偷笑。是的,旅行、种花、夜聊、诵读、写字、裁衣,如今,所有接近风花雪月的事她都习惯跟老公去做,之前,这些事她只习惯跟最铁的闺蜜做。可能是老万历经半世沧桑,已经学会体察女性内心需求,达到了”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境界;也可能是孩子上大学离开后,迫使他们反省了彼此关系。反正,自从龚姐体会到,年近半百时,把人间琐碎都放下的这份逍遥,或无话不谈的这份信赖,可以与丈夫分享。相反,抱怨婚姻枯燥贫乏、缺乏色彩与波澜的人,也是因为缺乏要把老公培养成”灵魂知己”与”生活闺蜜”的自觉意识,才造就了无可挽回的损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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