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母亲的一生都在被他人呵护，被父亲疼爱，被哥哥照顾，被我所依。直到她离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一直在默默付出，用尽全力守护着我们。时光荏苒，母亲离开已三载有余。曾经的我，总以为若自己成为母亲，绝不会像她那样。她是一个内向而胆怯的女人，鲜少涉足外界，甚至有些格格不入。在我呱呱坠地后，她几乎不再出门，唯有在姥姥尚在人间时，每年才会带我回乡两次。母亲与人交往极为拘谨，家中纵有熟客造访，她也只肯短暂露面。孩提时代，我便察觉到母亲与旁人迥异，总觉得她有些特立独行。在漫长的岁月里，我以为自己与母亲截然不同，不愿成为她那样羞涩的人。然而，岁月流转，我竟不自觉地越来越像她。
二十岁出头的我，最怕与人打交道，越是人多的场合，越感到手足无措。如何与人为善，母亲从未教过我。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总带着《东京塔》这本书，书中的每一处回忆都让我想起母亲的点点滴滴。作者写道：“我从小就意识到，将来必须照顾母亲。”这仿佛就是我的人生写照。从2005年开始的十年间，我眼睁睁看着她的生命逐渐凋零。在这十年里，我每年只工作两三个月，从不远行，也很少参与聚会，将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陪伴母亲。母亲住院后，我不得不硬着头皮与陌生人周旋。本就内向的我，如今却事事冲锋在前。母亲话不多，但我明白，她怕我太过劳累。那时，她时常问我：“为何不拍戏？一直这样待着，能行吗？”在她身边，我既感到幸福，又有些矛盾。每当她提及此事，眼中既有不舍，又盼我重获自由。
我究竟从何时开始理解“母亲”的含义呢？在我大婚后的一个星期，母亲的病情突然恶化，高烧不退，即便躺在冰垫上也毫无起色。我不知道她还能支撑多久。站在医院长长的走廊里，我意识到，纵然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离去的场景，此刻终究要面对。也是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姥姥离世时的情景。在姥姥弥留之际，看着母亲悉心照料，我突然感到陌生。那时的她如此坚强、从容，与我平日所见大相径庭。她也曾独当一面，浑身散发着力量。而我此刻面临的，正是她当年的境况。她看似柔弱，却如此坚韧，我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那是第一次，我清晰地意识到，我想像母亲一样。
两个月后，母亲永远地离开了。她离去后，每当我品尝美食，会突然感到悲伤，想着这是她未曾享用的滋味；每当我游览美景，也会暗自叹息，可惜她无缘领略。我曾以为，母亲的一生都在被他人照顾，却直到她离去，才明白她一直在默默守护着我们。母亲离去后，家中总显得有些凌乱，父亲换衣服时屡屡出错，再也无法养活一株绿植。正如书中所言，食物、衣物、时间皆可计量，而母亲深沉的爱，却无法用任何尺度衡量。而我，在生活的琐碎细节中，越来越像母亲，严谨到近乎偏执。但我也与她截然不同——不再畏惧社交场合，乐于结交新友，热衷旅行，也善于照顾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想，或许一直以来并非我在陪伴母亲，而是她在伴我成长。她塑造了我，赠予我一份珍贵礼物，让我成为既不完全复制她，又在骨子里与她相连的人，一个能够照顾好自己和他人的人，一个日益坚强的人。
我脸上有两道法令纹，曾让我烦恼不已，但每当照镜子时，看到它们便会感到温暖。它们让我与母亲如此相似，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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